话说江南某城,自古便有\"拾遗翁\"的传说。这拾遗翁不知是何方人士,也不知活了多少年纪,只知他满头白发如雪,面容清癯,终日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囊,在城中的大街小巷游走。凡有人遗失了物事,不论贵贱,他总能捡了去,却从不归还失主。久而久之,城里人便说他是个痴癫的老头,专捡破烂度日。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总有人看见拾遗翁的小屋亮着微弱的灯光。那屋子位于城东的破落巷子里,墙皮剥落,屋顶漏雨,看上去摇摇欲坠。奇怪的是,尽管屋子破旧,却从未见拾遗翁缺衣少食,也不见他向人乞讨。更奇的是,凡是从他门前经过的人,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令人心神安宁。
这日,城里来了个年轻的书生,名叫李慕白。他面容清秀,眉目间却总带着几分忧郁。原来李慕白的妻子柳氏半年前染病去世,留下他一人孤苦伶仃。柳氏临终前,曾将一枚普通的青布纽扣塞在他手中,道:\"这纽扣虽贱,却是我亲手缝在你衣衫上的,日后你若想我,便摸一摸它。\"谁知那日李慕白悲痛过度,竟将纽扣遗落在病榻之上,待想起时,早已不知去向。
李慕白自那以后,日日思念妻子,夜不能寐。听闻拾遗翁能捡拾人间失物,便动了寻访之心。城中人得知他要找那\"痴癫老头\",多有不解,甚至有人嘲笑他:\"李相公好端端的读书人,怎也信起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来?\"
李慕白却道:\"人心所系,未必无因。纵使寻不到纽扣,能见那老人一面也是好的。\"说罢,便背起行囊,往城东破落巷走去。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巷子里的槐花开了,香气扑鼻。李慕白循着记忆中的路,很快便找到了那间破屋。屋门半掩,果然有微弱的灯光从缝隙中透出。他轻轻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而入,屋内比想象中还要简陋。一张木床,一张矮桌,几把椅子,便是全部家当。墙角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袋,每个袋口都用细绳扎得紧紧的。拾遗翁正坐在桌前,就着油灯补一件破旧的衣衫。见李慕白进来,他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点头:\"年轻人,你也是来寻失物的?\"
李慕白拱手行礼,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拾遗翁听罢,沉吟片刻,道:\"你说的那枚纽扣,我确实在病榻上拾得。只是...\"他顿了顿,\"我这屋子里的物件,向来是有灵性的,不会轻易交还失主。\"
李慕白闻言,心中一沉,正欲开口恳求,却见拾遗翁起身,从墙角取下一个最大的布袋,解开绳结。霎时间,无数细小的物件从袋中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渐渐聚集成一团朦胧的光晕。
\"这是'遗落之境'。\"拾遗翁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凡经我手之物,都会在此处留下主人的记忆片段。你且看——\"
光晕渐渐散开,露出一个微缩的世界。那是一个书生的书房,窗前摆着一张书桌,桌上堆满了书卷。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正坐在桌旁缝补衣衫,她手法娴熟,针线在指间翻飞。忽然,女子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手中的白布。书生闻声赶来,将女子搂在怀中,泪如雨下。
李慕白看得真切,那女子正是他的妻子柳氏,而那书生...分明就是他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仿佛要踏入那个世界。就在这时,他看见柳氏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青布纽扣,递到他手中:\"这纽扣虽贱,却是我亲手缝在你衣衫上的...\"
幻境中的李慕白接过纽扣,而现实中的李慕白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泪夺眶而出。他看见幻境中的自己将纽扣小心收好,而柳氏则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够了。\"拾遗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微缩的幻境渐渐消散,那些飞舞的物件重新落回布袋中。拾遗翁从怀中取出那枚青布纽扣,递给李慕白:\"拿去吧。\"
李慕白双手接过纽扣,只觉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向全身。他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拾遗翁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仿佛融入了屋内的光影之中。
\"老人家...\"他唤道。
\"去吧。\"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忆终将消散,但爱永不消逝。\"
李慕白踉跄着走出小屋,回头望去,只见门缝中的灯光已经熄灭。城东的槐花依旧盛开,香气依旧浓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回到家中,李慕白将纽扣贴在胸口,忽然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他铺开纸笔,提笔写下一篇《悼亡妻记》,写到动情处,泪如雨下,却不再有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后来,城里人常看见李慕白在城东的槐树下读书写字,神情安详。有人问他可曾找到那枚纽扣,他只是微笑不语。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某个微缩的世界里,他与妻子从未分离。
至于拾遗翁,依然每日游走于街巷之间,捡拾着人们遗落的物件。有人说曾在城西见过他,也有人说在城北的茶楼见过他与人论道。但更多的人相信,拾遗翁其实就是记忆的化身,专司收集人间未了的执念,待时机成熟,便还给那些真正放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