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纪暄笑得羸弱又温柔,好比曾滚落地上的梨花。
迎春略一愣,对他轻易放过自己,虽不太能想通,但走为上计。
丹曦院是常频婆的院子,迎春在客房略睡了半个时辰,被夏栀喊起来用午膳。
自然,膳食直接送进了她休息的屋子。
夏栀、夏榴协助摆饭,迎春捧了一碗温热的麦仁豆粥,赤小豆熬得糜烂,入口即化。
“亏得是婢子送诗笺去灵前焚化,那些小娘子说话可难听了……”夏榴放下一盘醋芹拌豆腐,气犹未消。
“崔小娘子妙年而去,都是多愁善感的年纪,伤感些是该的。”迎春夹了一块酱胡瓜。
世家大族治丧,膳食清淡简朴,崔家又信佛,仿的是寺院斋菜,在清简与滋味间做了中和。
“才不呢!”夏榴咬着一张素面饼,给采蓝也拿了一张,“明明是为着广陵王多和娘子说了两句话。”
纪暄的用心原来在此,迎春暗道。
总之她已有了个随意勾搭男子的坏名声,此后任何行止都会被先入为主的人往淫邪的方面靠拢。
“三娘子呢?什么时候有空吗?”
她也吃了一张饼子,把采蓝全乎交代给崔家,便算大功告成了。
“县主是大忙人,还是我来听贾二娘子诉苦的好!”卢细柔扶着丫头的手臂款款而来,笑声爽利,却绵里藏针,闻者遍体生寒。
“姨母!”
崔颂仪轻轻喊了一声,与卢细柔一前一后转过隔断内室外间的黑漆素屏。
“你有什么好不满的……要不是你鬼迷心窍,十七娘能有这场灾祸!”卢细柔止步,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崔颂仪面门戳过去。
“千错万错是颂仪的错,姨母请家法打死颂仪,也是颂仪该死。”崔颂仪直挺挺跪下请罪,声音愈发低沉,“只求姨母莫再牵累无辜之人。”
“卢娘子请!”迎春吃了一惊,忙站起来让座,也把话头转过去,“卢娘子强撑病躯,小女一定有问必答。”
“这是采蓝,在广陵王殿下殿中贴身侍奉,也是昨日将崔小娘子从县主身边接走的丫头之一。
迎春直奔主题,将昨天黄昏发生在长阁殿东配殿前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皇孙待二娘子和颜悦色,二娘子却说皇孙大庭广众与内人嬉戏……谁的话更可信,这不用我说得更明显吧?”卢细柔坐在紫檀木罗汉榻上,丫头细致地给她擦着额角沁出的冷汗。
“皇孙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卢细柔回想昨晚纪暄夤夜赶来,说要为十七娘守灵,她们几位做姨母的拿不合规矩挡驾,纪暄执意坚持。纪暄天生心疾,不足之症是明眼能看出来的,她们也不敢拒绝得狠了,惹得纪暄当场发病。
“不过……倒是肯听你们九殿下的话?”
卢细柔蛮会抓重点,倒让迎春把自己的措辞从头回忆了一遍,用不确定的语气分说:“兴许是……广陵王殿下与我们殿下不大熟,才略给几分面子……”
“不大熟?会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你们殿下手里?”卢细柔捂着绞痛的心口,泪如滚珠。
也许距戳破十七娘之死的真相只差一层窗户纸,她就是情怯,没有力气把这一张纸撕破。
“采蓝就在此,是非对错一问便知,姨母何须……”崔颂仪侍立在侧,把后半句“为难二娘子”及时掐断。
他越为迎春说话,姨母便越会憎恨迎春。
但卢细柔已将他未尽之意意会于心。
“九郎不用急,簪子的事,连同你心心念念的人……我一并替你问清楚!”卢细柔攥着手帕又戳到崔颂仪脸上。
崔颂仪不敢躲,秀气的一张脸被长指甲划出好几道红痕。
迎春忙又站起来,一口咬死:“簪子确实是我们殿下赏的,卢娘子有疑虑,小女回去问明白了,再给娘子回话。”
“十七娘在承香殿说过的话,小女都写下在这里了,请卢娘子与崔郎君过目。”迎春把几张写满了字的乌丝栏八行笺递到卢细柔的丫头手里,“小女使命已完成,卢娘子身体也不适了,小女就不多打扰了。”
迎春行礼告退一气呵成,夏榴还拉着采蓝的手安慰了好几句,被夏栀扯了一把才赶上迎春的步伐。
她们稍后又去常老夫人面前说了会子话,迎春对常频婆告了罪,带着丫头坐车回宫了。
“娘子大喜呀!”
迎春她们刚过北海池,白露便拿着一卷纸笑盈盈迎上来。
“唐州八百里加急送来邸报,殿下让给娘子抄了一份!”
五月初二,常度抵达唐州州治比阳县后,将主帅营寨从比阳县移到西北方向的宜阳栅,切断淮西叛军与北方藩镇的联系。
初三日,唐州东北向靠近蔡州的文城栅守将、淮西吴氏家族的吴宜年率众向常度军投降。
就这?
迎春对具体的地名与守将毫无概念,按照《春风桃花》话本时间线,平淮西决定性的一战起码要等到冬天。
她不懂战场上的攻杀降叛,不代表淮西战场的每一寸进展不重要。
纪绿沉贴心,在纸上批注了句,占据文城栅等于切断申、光、蔡三州之间的联系,平淮西指日可待。
“好。”迎春把纸卷交给白露,这类涉及朝政或战局的信息,一般都是阅后即焚。
“我之前糊弄颜司直的那卷纸呢?烧了没有?”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道。
白露呆滞了片刻,猛摇头。
她根本不知道迎春说的什么东西,只听夏榴说颜郎同她们娘子结了仇。
迎春脸色顷刻煞白,她一直对地牢里看到的不堪音画困惑又惊惧,以她的脑子又不大会变通。
打算以这件事去诓骗颜淏初时,也确实略写了几句。
把颜淏初骗进公主府暴打及泼粪后,她得意忘形一重门门踏进了公主府的长阁殿,本该追赃在外的纪绿沉在给舒窈梳头。
事情透着古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自己院子,更记不起来那卷纸的事情。
这……事关纪绿沉的清誉。
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