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圣上命,常某是涉案人员……就地安置,案情未明朗之前,不得随意离开。”
常度从琵琶后露出一张温柔无害的笑脸,淡眉凤眼弯如新月。
“那好,来得正好,一会儿你去陪永嘉长公主聊天!”
不论有没有驸马柳奉瑄貌丑的因素加成,来自少年的美貌,会让这位长公主格外给几分好脸色。总之,为了大家的和睦共处,也为了不浪费资源起见。
在常度不客气地在榻上小几另一边坐下倚过来时,迎春一抽帕子起身。
熏着茉莉花香的帕子拂过,常度快速一眨眼,睫毛轻颤垂如扇羽。
他拈住手帕一角,故作疏离。
“贾二娘子似乎不清楚,常某……不随意和陌生女子说话……”
羸弱的下巴和低垂的眉眼使得他的委屈愈加分明,迎春倍感莫名其妙,也不拉拉扯扯,直接丢开手。
淡淡的花香持续弥漫在常度鼻尖,轻柔的丝帕攥在手掌心,他似乎也寻摸到了一点什么。
暗暗原谅了把他推出去的她。
算了,白得一方帕子,就不和她计较了。
“你们殿下查的如何了?”
常度揉着帕子,很关心案情似的。
“事以密成……”
听迎春要打官腔,常度便甩着手帕让她赶紧打回去重新组织语言。
“或者……”常度趴在小几上,左手撑脸仰望着迎春娴静的面容,尤其眉心一粒朱砂,愈看愈是心喜,心潮泼泼洒洒起起落落。
“或者,我换个问题,你……在想什么?”
迎春在想常度说的“不随意和陌生女子说话”,她在回忆里捕捉了一番,确实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和女子交接,他基本都是动手不动口,不得已开口,也没有正脸瞧过人家。
就算是绥西郡王府他祖母以及他父亲常无的几位侧室夫人,也能不说话则不说话。
“呃……在想……”迎春组织语言困难。
见她支吾起来,常度立刻便坐板正竖起了耳朵,这是迎春要说大事重要事的前奏。
“倘若,我说倘若啊……”
“你这样不对……”
常度一脸懵懂,听到她后面的话又放下心。
“倘若你的上峰……嗯,同僚……是女子,”迎春根据常度的官职计算他往来交接的官吏,异想天开,“女帝?女相?女将军?”
“你也不同她们讲话?”
眼瞅着迎春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常度也顺着她的话,给自己寻开心。
“大街上大模大样行走的,衙门里做事情的、战场上厮杀的都是女子的话……”
常度以前没这么想过,他接受的教导、熏陶以及现实提醒和力量方面的悬殊让他觉得男强女弱自然而然,他天然便认同她关于和亲公主的诗句。
何处用将军?
我是男儿为国羞!
而既是寻开心,那他现在想。
“那不就是男子和女子的位置置换?”
迎春揪着衣襟想了想,觉得常度理解的,也不是她想要表达的那个意思。
常度闭眼徜徉:“有那一日,我就闭门自守,等我的那一个人归来。”
两个人在这样的自说自话胡说八道中离题十万八千里,自得其乐。
午膳后迎春小睡片刻,长阁殿喧闹声一浪赛一浪高,常度出去站了一会儿,喊迷迷糊糊的迎春去看热闹。
免得迎春白日睡多了,夜里不好入睡。
“御医查验了现场的瓜果糕点茶水,均被下了药……”
“啊?那你?你……”
迎春一个激灵,捂住即将出口的呵欠,琉璃串子乱颤,困意一扫而空,她抓住常度双臂上下打量。
常度除眼底乌青更甚,肉眼可见倒也没别处异常。
“御医一早检查过了,没事儿,中毒的只有柳都尉一人。”常度被她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看得怪不好意思,试探着扶上迎春双肩,垂眼轻声,春风得意。
她也是睡糊涂了,常度所知道的消息,无非是公布出来扰乱视线的。绣衣卫拣择混有砒霜的相关物事时,她是在场的。
“我估摸着,是现场投毒……”
“毒发时间在几刻钟到几个时辰不等,投毒用量多寡,各人体质又有差异,变量如此之多,又何以见得是现场投毒?”
二人在回廊闲闲转悠,说许多闲话。迎春指点阶畔石头缝隙里开着一朵小黄花的蒲公英,又遥望屋瓦上扑棱飞来飞去的小雀儿,告诉常度许多在此殿居住的微小心绪。
常度背着手,随着她轻缓的步履殷殷含笑,从利弊分析。
“柳都尉中毒,获利方目前并不明晰,但受害者……除过中毒者本人,很明显了。”
事发之初,从上到下,无一例外,第一反应都认为是永嘉长公主“谋杀亲夫”。
无他,此二人姑表兄妹不假,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政治联姻。
永嘉长公主看不上柳奉瑄矮小丑陋,柳奉瑄也嫌弃永嘉长公主矫情做作。
自太和二十四年的“殴主伤胎案”后,二人彻底撕破脸皮,永嘉长公主把柳奉瑄从自己的公主府扫地出门,与堂叔衡山王纪灼来往密切起来。
“若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恨毒了柳都尉,非永嘉长公主莫属。”
“嗯,恨毒了,又无可奈何,甚至连和离都不能……”
《大衍律》中尚有关于“和离”的条款,虽然只是附着在“诸犯义绝者离之”条目里短短的一句“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普通民众姑且算有法可依,但天家的婚姻……
永嘉长公主四年前受尽了屈辱尚且离不了,都没有把柳奉瑄怎么样。
而今相安无事,没有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道理。
“投毒的人,找到了!”
他们在角落里说话,院子门口永嘉长公主的侍女莺枝报喜似的跨进来。
“哦?”永嘉长公主慵懒的声音从承香殿明间的灯笼纹隔扇门旁传出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