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随最近很倒霉,戍卫宫门,遇到公主闯宫。十年的迁转资历从头撸到底,做回了最普通的十六卫卫士。
划入金吾卫护送跪谏的御史,朝廷命官在承天门前遇刺,他的好兄弟似乎不得已卷入其中,杀人未遂,服毒自尽。
再到今日,他求爷爷告舅舅地借调过来,堂堂天子的好日子,总得他沾点儿喜气儿了吧。
解随有点一言难尽。
在兴庆宫靠近金明门那一段宫墙的角落,遇到了两个扭着互相不服气的宫装侍女。
看那情形,就是被非礼了无疑。但一个思量着大局为重,一个要为己伸冤。
俩侍女他也认得,毕竟大衍永嘉长公主大名谁人不晓谁人不识,也带得侍奉她的两个贴身女官在天子十六卫圈子里出名。
领着这一五十人小队的翊卫队正、队副没见过大世面,很一致地把解随拱出去当挡箭牌。
“两位娘子,请!”解随苦笑着拨出两个卫士搀着狼狈得不成样子的两个侍女。
“宇文大人,请!”解随又让过脸上难看得似开了醋酱铺子的柔兰使者宇文俢不为,在其后面象征性指派了四个卫士“押解”。
神宗时期的“燕赵之乱”让大衍朝元气大伤。西边的乌斯部族瞅准这个机会,不费吹灰之力抢走了安西、河西几个州县,又鲸吞蚕食,将西域万里疆土并进他们的版图。尝到甜头后,当权者发现往日敬畏的大衍朝如今猛虎变病猫,胆子越来越大,在边境上今儿偷袭明儿劫掠,东侵之心昭然若揭。
那时的大衍刚经历藩镇之乱,根本无力招架。无奈之下,只好拉拢北方的柔兰当盟友。
这个传统历经肃宗、世宗再到今上太和帝,虽说柔兰这个盟友靠不住,但朝廷联柔兰抗乌斯的形势所迫,解随也不敢对宇文俢不为太过强硬。
“大公主殿下、九公主殿下、贾二娘子、章四娘子,请!”解随躬身把腰弯到极致。
天子万寿宴上出这种闹笑话的事,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大衍纵然内忧外患,老牛拉着破车似的颤巍巍,但地大物博的底子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此盛会,美酒多得喝都喝不完。
不经意喝多了,不经意就干出点坏事……
男人嘛!
这件事解随起初深信不疑,但把聚集在此处宫墙下的人物一个个看清,他心里就打起突突。
大衍永嘉长公主殿下飞扬跋扈,天下闻名。九公主除了前儿被按下的闯宫,没什么出格事,但是个不好惹的无疑。
她们一行从主到奴十几个,对上一个柔兰使者,怎么也不该吃亏吧!
解随落在最后,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过去,偏细长的三角眼里目光渐渐坚定。
他生是大衍人,死,也想死在保家卫国为大衍撑直了脊梁的路上。
他的胳膊肘不会向外拐。
解随目送这一行人回到花萼楼宴席上各自的位置,上头传下隐晦传下戒严的消息,他才意识到出了不小的事情。
且说纪绿沉、迎春归席坐定,赫然听到另一柔兰使者的慷慨陈词。
而被太和帝喝命拉下去的衡山王纪灼,也颓丧地坐在席位上。
“大衍素来以礼仪昌盛、文采风流闻名天下。我们这些边陲蛮夷久居荒漠,今日才算开了眼——永嘉长公主竟做出弑君杀父这等事,实在令人心惊……”
出自柔然药罗戈部、汉译名叫作药移地的使者把食案上白瓷小碟里里的胡椒粉往褶子堆积的眼角一抹,擦了把硬挤出来的热泪,悲悲咽咽拽着戏台上的唱腔,趁着大衍皇帝丢脸,往天朝上国哗啦被划伤的大口子上狠狠地撒盐。
“当年我柔兰可汗仰慕大衍礼教,备足聘礼迎娶长阳公主为后,本指望公主能以天朝风范教化我国子民,共享太平。谁知如今永嘉长公主竟犯下弑君大罪,更有传闻说她行同禽兽!我国王后与永嘉长公主同辈姐妹,谁知是不是表面贤淑,内藏祸心!”
“我主卧榻之侧,岂能容留这等蛇蝎妇人!”
“今日外臣斗胆,代我主向大衍天子请命——休妻!”
药移地这番话刚落地,花萼楼前不论君君臣臣男男女女顿时炸开了锅,众皆哗然。
文武百官、内人内官,尤其那些为庆贺太和帝万寿特意从各地征召来的千名古稀老者——这些经历过大衍开平之治全盛之日家里稻米流脂的小老百姓,个个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休妻”二字说得太过直白,反倒让人不敢确信——朝臣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老成持重的甚至不自觉地掏了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年迈耳背听岔了。
他们大家又斟酌了几息,互相交换眼神,怕不是自个以为的那个意思。
待确认后,又集体脑子罢工,沉默几息。
方才御前惊变,有人看在眼里,也有人贪嘴儿没看在眼里,但别着急,会有好事的亲朋好友凑过来神神秘秘说上几句。
义愤填膺的,还骂了衡山王。但他们到底是世家贵族读书人,翻来覆去就几句“甚不地道,倒也不愧‘娇娘’别号”。
永嘉长公主弑君弑父大逆不道还未查实,药移地的“代主休妻”在大衍君臣眼里实实在在地越俎代庖大逆不道。
他咋不先把天聪可汗从汗位上踹下去,改郁久律氏为药罗戈氏,再站在大衍的土地上大言不惭大放厥词休弃大衍公主。
“药叶护此言差矣!”
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的裴渡不愠不火,端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叫停了药移地把大衍的脸面按在地上使劲儿踩的狂悖之行。
大衍文臣武将派系林立,龙争虎斗,此时姑且先放弃彼此之间的成见一致对外。
不等笑眯眯的裴相掰开了揉碎了给这几个故意寻衅滋事的柔兰人讲道理把他们带沟里去,在朝堂上挺边缘化的工部尚书柳星南着火的尾巴被碾了好几脚,火急火燎抢出来抢了裴渡的风头。
“药叶护此言甚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