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窈扎着手有些诧异,心里十二分瞧不起姑母软弱的样子。
她本意借着姑母一大早报给她的好消息狐假虎威,杀一杀贾迎春的威风。
她贾迎春不就仗着和常家那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远房亲戚身份,借住常家和常度占了个青梅竹马之名么?有了这一个靠山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常家和常度,她章要儿和她爹爹没一个瞧上眼。
她爹爹和祖父父子皆为宰相,文臣清贵,在文人士大夫间传为美谈。
她族姑是东宫良娣,养着先太子唯一的子嗣,忍辱负重,苦尽甘来,也踩到了贾家引以为傲的太子妃头上。
“姑母,姑母……”章窈扶着她借来壮胆的章良娣,“您还有皇孙,再过几日就是您册封太子妃的嘉礼,往后都是好日子,先太子殿下定然愿意您和皇孙好好活着才不来看您……”
“凡是往好处想,啊?姑母……”
迎春在谷雨捧来的铜盆里绞好热帕子,章窈一把抢过去,给章良娣擦拭脸上源源不断的苦水。
“章四娘子说得是,良娣娘子只管往前看,好日子在后头……”
章良娣声声惨噎,迎春也被她哭得柔肠寸断。纪暄虽然对纪绿沉有那样子不堪的想法,她昨日也几次三番差点被灭口。
但良娣娘子是无辜的,不是吗?
前世荣府二房大爷贾珠考中了秀才娶妻生子,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大嫂嫂李纨守着侄儿兰小子,在膏粱锦绣中过着槁木死灰一般的日子。
今生二哥哥纪弘好端端的太子卷入巫蛊含冤而死,身后骂名不断。独留下几个弱女子与小孩儿,孤木难支。
良娣娘子的情形,比大嫂嫂李纨凄苦万分。
大嫂嫂有老太太、太太怜惜青年守寡,给二十两银子的月钱,给园子地收租子,分年例拿上上份儿;二哥哥纪弘明面上毕竟起兵了,再有苦衷,也被认为是大衍的罪人,章良娣的月俸不被克扣算好的,哪有旁的怜惜和赏赐?
“贾二娘子……本宫一时失态了,”用了三四条热帕子,章良娣总算止住涟涟泪水,眼角干枯的皮肤愈发衬出眼眸里的泪光,“本宫的心事,二娘子日后成亲了就……”
说出半句,她露出才觉察出这话不对,神情讪讪而惶恐,当一个未嫁的女孩家面说她尚没有影子的婚事,这不是成心要人家难堪?又要人家女孩知道她一个寡妇的心事,再失言也有咒人家的意味。
这些想法,章良娣全用她懊悔的神情来说明。
迎春也全部意会到了,尽管她心中焦急万分担忧纪绿沉如何摆脱“谋反”的处境,也不敢在面上显出分毫,只小心解劝宽慰着。
“良娣娘子,先太子……我们殿下……”她几次都想告诉章良娣,太子纪弘就要沉冤得雪了。
至少,至少再不用背负骂名了。
“你倒不愧是贾家出来的,贾氏一族欲行不轨谋危社稷,先太子殿下都是被你家带累了……”
章窈一把推开迎春,能给贾迎春添堵,她绝不吝惜表演。
嫌迎春晦气似的,章窈狠狠用帕子擦着自己手指:“咱们殿下也是被你迷了心,夜叩宫门这种蠢事情也做下了……就是可怜了成贵妃,一命换一命啊!”
贵妃一命换一命?
迎春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贵……贵妃,那是她这原身,再无法相认的亲娘啊!
她前世亲娘去得早,父亲贾赦好色,继母邢夫人又只顾着奉承父亲,没个同一房的长辈引导教养,她被乳母等一干奴才欺压得立不起来,遇事只一味退缩。
今生思棋曾为她改名换姓那般奔走,谷雨、白露又是自幼受命于贵妃伺候原身的……依旧派给了她,这两个丫头未必知道那一段曲折的经历。
但若说没有贵妃一番深意,她不相信。
她终于有了娘,哪怕平日只听往来宫人闲谈说几句含章殿的消息和贵妃往事,她都暗暗雀跃。
可贵妃……贵妃抵了命。
到底是她的错啊,她闯下塌天大祸,贵妃以性命为她拾遗补缺。
“好贾娘子,看在先太子妃和我姑母曾同侍一夫,也看你我同僚同窗之谊……”章窈趴在迎春耳朵边,小姐妹说私房话亲密友爱,她大声张狂,“你求求我,求求我姑母未来太子妃殿下……”
“我们替你和那些悖逆庶人划清界限,我们收留你!”
迎春心中一团烈火烧得通红,目眦欲裂。
“谁是悖逆庶人?”迎春克制着怒火,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章四娘子伴读公主殿下,言语出口前还望多思量思量。”
“呵!好心当作驴肝肺!”章窈摸上迎春的耳垂,南红玛瑙流苏坠子挂在一个罪臣孤女鬓边,太刺眼了。
“迎春亦是好言。”迎春不轻不重顶回去,低身一福,避开章窈手指。生怕一言不合,章窈失手再来一巴掌。
“无论先太子,还是公主殿下,朝野未有定论,章四娘子就先定罪了吗?”
“你……血口喷人!”迎春的话太重,章窈转头就伏在章良娣膝上嘤嘤告状,“姑母姑母,你看,要儿一片好心被她钻了空子……要儿一时口快,就脱口而出,心中绝无此意……”
先太子要是被她一言划成了悖逆庶人,那姑母的良娣、太子妃之位又该落在何处?
姑母再软弱无能,也不容许自己灭了她的身份吧?
章窈担忧之际,章良娣抚着她的肩背正准备把话圆过去,门口女子嗤笑接话,把她姑侄二人一同架到了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