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玉跟在轿子外面大步先后出了二门和西角门,又同辅兴坊东门的坊兵交涉,出坊门。皇城西之第一街一街之隔,宫城便近在眼前。
迎春拨开纱帘不断回看,辅兴坊十字街空荡荡的,只有相邻宅第乌头门门头红灯随风飘摇。
没有人。
纪绿沉没有出门。
连谷雨、白露都还没有跟上来。
而夏栀……倒是机灵。
小内官的脚程太快了。
辅兴坊东门在她出来后,两扇大门也在缓慢关闭,吱呀声沉重而刺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
“停下!”
“停轿!”
迎春半个头探出纱帘,手心掐出深深的指痕来。
她的心也凉了个透。
这时候叫停了轿子也没什么用了,他们已经把她弄出来了。
犯夜笞二十,她又想起来常度。
“快!停轿!”
“快把贾二娘子放下来!慢一息小心贾二娘子上报九殿下打你们这些小杂碎的板子!”
包玉极致反转,舞着拂尘,修长手指戳到一个个小内官额头,瞅着他们龇牙咧嘴。
他装模作样讨好谄媚迎春,训斥小内官苦口婆心道:“良娣娘子又不是霸道无所不为的性子,贾二娘子不愿意夜里进宫去,咱们同良娣娘子好好说一声就是……”
“良娣是个菩萨,最体谅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过……你们!唉!”包玉扶着额头痛心疾首,“你们怎么能强行把贾二娘子带出来呢!”
“贾二娘子……”包玉端出和善的笑容挑开纱帘,“咱还给圣上熬着药呢,赶着回甘露殿……照顾不周,就请贾二娘子自己回去了。”
说着就一把把迎春扯下肩舆自己坐上去,一挥手,小内官们抬着他一溜烟就不见了。
迎春按住被包玉拉扯过的地方,虽然隔着衣料,一种淡淡的恶心还是在胃里翻搅着。
但她此时无暇追寻对这个人生理性厌恶的来源。
包玉这般操作,和迎春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可惜她是在小内官们把她抬出公主府才意识到其中有诈。
口谕传得不伦不类,迎春一时半刻拿不准谁在背后操控着整个事件,但这一定和下午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
夏栀忙凑过来扶住迎春。
“要连累你了……”迎春轻声,她二人互相抱持着,夏栀甚至把迎春拉着往怀里靠了靠。
夏栀摇摇头,不以为意。谷雨、白露当时在收拾进宫必备的行李包,她今儿不值夜,被吵醒后闲着也是闲着,出身武将之家到底腿脚快些,就随着一众内侍溜了出来。
她们现在所在的这一段宫城和辅兴坊之间的大街,官称皇城西之第一街,向南过了皇城那一截,再往南便叫作朱雀街西第三街。
此街之宽仅次于号称天街的朱雀大街,又在宫城皇城边上,是金吾卫警昼巡夜的重中之重。
犯夜打板子是轻的,直接打杀射杀只能算倒霉。
“什么人!”
“站住!”
迎春刚这么一想,这就来了。
“犯夜者驻足,违者射杀,生死不论!”
刀剑交击在暗夜中格外刺耳,铠甲明光相照,金吾卫卫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为首者张弓背箭瞄准抱持着的两个女子一步步近前。
他手下的卫士们也都一个个围拢过来。
迎春被从章良娣的肩舆推下来,她们就在原地没有动。
不知是深夜寒气逼人,还是本能的害怕,迎春小腿发颤,她放下挡着脸的袖子,抓着夏栀衣襟,说对方的话让对方无话可说:“犯夜笞二十,小女知错了……”
二十板子先不论她该不该挨,身体能不能扛。这打板子也是一门学问,说不定一杖下去就呜呼哀哉。
识时务者为俊杰,诚恳的认错态度一定要摆明。
“大衍律规定,有官爵者享有赎权,小女忝为扶翊公主府伴读,二十板子可上缴铜三斤赎罪。小女愿意上缴,请诸位郎君带小女去布政坊的右金吾卫衙门暂度此夜……”
领头的队正愣了愣,在看到对面说话女子的端秀容貌,尤其眉间那一点光艳照人的朱砂后,似想到什么,他心里一软,就要按照她的请求去做。
“二位娘子,请……”
“老大莫要被此女蛊惑!公主伴读算哪门子官爵?岂能任由她张嘴胡说!此地近掖庭西门,阑入者格杀勿论!”
在队正侧边的一个英挺男子下颌朝着迎春一扫,即刻便有卫士按住迎春和夏栀肩膀控制住她们。
“大衍律阑入宫门……处徒刑两年,郎君莫要吓唬小女!”
不就是法律条文吗?谁能有她记性好,她直接拿着正确答案照着念。
可这有什么用!
肩膀处酸胀的痛感往四肢百骸蔓延,迎春动弹不得,咬紧牙齿,目光落在抵在她脖子上的长刀上。
胸口扑通扑通,心脏直提到嗓子眼,全身紧绷。
这……真是要杀她灭口啊!
话本里这个年纪的纪暄一没有通天之能让天子贴身内侍为他办事儿,二他也没有杀人的残忍行径。
现实里越残酷,迎春便越怀念话本里的那个还凑合的皇孙。
对了……纪绿沉!
她被抢出公主府也有些时间了,白露、谷雨也早该禀告纪绿沉想办法了吧!
人呢人呢人呢?
这次她脖子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先被纪暄掐,又被金吾卫抵着刀。
迎春飞快在脑海中搜刮着金吾卫的相关知识,金吾卫有左右翊中郎府,翊府翊卫大都由勋贵子弟择其优异者充任……
“诸位郎君……”她想攀攀关系。
“再多嘴就永远闭上嘴!”
扬言“格杀勿论”的队副厉声,迎春弱弱咬紧下唇,绝不再漏一丝声音。
她想活,只要还没有被立刻杀掉,她就还有机会。
迎春猜测,大抵是她认罪态度太好,金吾卫没有直接杀人的理由,而且也在宫城脚下,太和帝迷信,见血终究不好。
要杀也应该把她赶到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迎春和夏栀被推搡着,走向漆黑的前途。
脚步声密集,从南边传来,两队巡街的金吾卫卫士相遇,灯笼火把红光刺得迎春双目不适,她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