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丝竹声绕梁不绝,觥筹交错间尽是衣香鬓影。
大梁太子萧执圭端坐主位,墨色蟒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一双深邃的眼眸掠过下方群臣,带着惯有的审视与疏离。
他早已习惯了这般场合,权力的游戏在杯盏间无声上演,美人如玉亦不过是背景板上的点缀。
自及冠以来,从未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多看一眼,世人皆道太子殿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直到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在了角落里。
那是江遇之的席位。
江遇之正侧头对身边的女子低语,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
而他身边的女子,正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萧执圭握着重臣的手猛地一紧,杯中的酒液晃出几滴,溅在明黄的桌布上。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
殿内烛火璀璨,映得人人面若敷粉,唯有她,像是误入金箔画的一抹水墨。
没有浓妆艳抹,只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领口袖边绣着几茎细竹,清雅得如同雨后初绽的白莲。
她的头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让他心悸的,是她抬眼的那一刻——
不过是为了接过江遇之递来的果子,她微微抬了抬眼帘。
那双眼睛像含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却又在眸光流转间,透出一丝未经世事的懵懂与怯意,像受惊的小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心底。
殿内的乐声、谈笑声,在那一瞬间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双眼眸,和那双眸子里映出的、不属于他的温柔。
“太子殿下?”身旁的内侍见他失神,低声唤了一句。
萧执圭猛地回过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带着灼热的痛楚与陌生的狂喜。
这感觉如此汹涌,如此猝不及防,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储君,第一次感到了慌乱。
“那是……何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果子,侧脸的线条柔和,嘴角沾了一点碎屑,江遇之伸手替她拭去,她便害羞地低下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
那一幕刺痛了萧执圭的眼。
“回殿下,”内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回道,“是翰林院编修江遇之的夫人,姓江,名沅。”
江沅……
萧执圭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舌尖竟有些发麻。
臣妻……她是臣妻。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试图浇灭他心头陡然升起的火焰。
他是大梁的太子,未来的君主,岂能对臣子的妻子生出这般僭越的念头?
他该收回目光,该继续主持这场宫宴,该将这突如其来的悸动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酒杯,与下方的大臣虚与委蛇。
可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牢牢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她低头时的温顺,她被江遇之呵护时的依赖,甚至是她刚才抬眼时那惊鸿一瞥的清澈……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回放,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克制是如此艰难的事。
那颗投入冰湖的石子,不仅激起了涟漪,更隐隐有碎裂冰层的趋势。
他感觉自己像个失控的傀儡,身体里有某种原始的欲望在叫嚣——他想看她,想靠近她,想知道她声音是怎样的,想……将她从江遇之身边夺走。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一惊,攥紧了拳头。
萧执圭啊萧执圭,你在想什么!
一曲舞毕,殿内响起喝彩声。
萧执圭借着众人起身的间隙,再次看向江遇之的席位,却见那月白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江遇之正有些担忧地望向殿外,似乎是她出去了。
几乎是本能地,萧执圭站起身。
“殿下,您要去哪儿?”内侍连忙跟上。
“孤……去偏殿更衣。”他随口说道,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殿外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告诉自己,只是路过,只是看看,他是太子,关心臣子的家眷也无可厚非。
可当他看到那个站在水榭边的身影时,所有的借口都烟消云散了。
阿沅正凭栏而立,望着池中摇曳的睡莲。
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发丝被风吹起,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执圭的脚步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月色,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像一幅静止的水墨画,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却又偏偏勾着他的魂,让他无法离开。
他看到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那一刻,萧执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知道这不合规矩,知道她是臣妻。
理智在疯狂呐喊,让他转身离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秩序井然的紫宸殿。
可是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她。
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沅听到脚步声,警惕地转过身,看到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慌忙福身行礼:“民妇江沅,见过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江南的吴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近距离看她,更能看清她眼底的清澈,那是一种未经世事污染的纯净,让见惯了后宫妃嫔算计的萧执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白皙脖颈上细小的绒毛……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得他无法呼吸。
“免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江夫人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阿沅依旧低着头,小声回道:“殿内有些闷,民妇出来透透气。”
风吹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萧执圭鼻尖。
他从未觉得一种香气能如此勾人,让他只想靠近,再靠近一点。
“江编修呢?”他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夫君在殿内应酬,民妇不便打扰。”阿沅的声音更轻了。
萧执圭看着她纤细的肩膀,看着她紧握成拳的双手,心中那点仅存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知道这是错的,可他控制不住。
他往前一步,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阿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安,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小兔子。
四目相对。
萧执圭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映出他此刻有些失态的模样。
他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欲望,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江夫人……”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你很美。”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
话语出口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腔。
阿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惊慌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恐惧:“殿下……慎言!”
她的反应像一盆冷水,让萧执圭猛地清醒了几分。
是啊,她是臣妻,他是太子。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可那惊鸿一瞥的悸动,那深入骨髓的吸引,却并未因此而消退。
他看着她受惊的模样,心中既有懊恼,又有一丝隐秘的快感——原来,这世间真有能让他失态的女子。
“夜深了,江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萧执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日的冷峻,只是那眼底深处未散去的热度,却出卖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回到紫宸殿,殿内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
萧执圭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酒杯,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看到江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那颗投入冰湖的石子,不仅碎裂了冰层,更在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臣妻又如何?
他是萧执圭,是大梁的太子。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已经空了的席位,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幽暗光芒。
江沅……他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