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梆子声透过雕花窗棂传入寝殿时,萧执圭刚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铜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只余下几星暗红的香灰,一如他此刻沉郁的心情。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内室的方向——那扇描金雕花的槅门紧闭着,缝隙里透不出半分光亮。
沈栖凰已经睡了。
这个认知像枚冰锥,轻轻凿在他心上。
往日里,无论多晚,她总会留一盏灯等他,或是在软榻上看书,见他回来便会起身接过他的披风,温声问一句\"累不累\"。
可近半月来,她总是早早歇下,即便醒着,也只是淡淡点头,话语间满是敷衍,有时甚至会找借口避开与他独处。
\"殿下,您要沐浴吗?\"贴身内侍低声询问,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萧执圭摆摆手,目光依旧胶着在槅门上。
他想起今早用膳时,沈栖凰将一碟他亲手剥的荔枝推到一旁,说\"太甜了\";
想起昨日在御花园,他想牵她的手,她却以\"想摘朵月季\"为由巧妙避开;
更想起前日夜里,他想与她亲近,她却翻身背对着他,说\"有些头疼\"。
种种疏离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汇成一个让他恐慌的念头——她是不是腻了?
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发凉。
他重生一世,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将她困在身边,以为这一世便能高枕无忧,可为何她还是像前世那样,在短暂的亲近后便生出了厌倦?
难道无论前世今生,他萧执圭在她心里,都只是个迟早会被厌弃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涩意,放轻脚步走向内室。
推开槅门,寝殿内只点着一盏墙角的琉璃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床榻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沈栖凰面朝里侧躺着,墨发散落在枕上,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栖凰?\"他试探着低唤一声,没有回应。
萧执圭走到床边,借着微光看她的侧脸。
她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苍白的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伸出手,想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即将触到她肌肤时,却又猛地顿住,最终只是攥紧了袖中的拳。
她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
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想见到他?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混杂着委屈与不甘。
他褪去外袍,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侧,尽量不发出声响。
被褥间还残留着她身上特有的、像雨后青竹般的清香,可这香气却再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焦躁。
他没有立刻睡去,侧耳听着身边人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渐渐模糊时,身边的人忽然轻轻唤了两声:\"阿圭?\"
萧执圭心中一动,屏住了呼吸,假装熟睡。
沈栖凰没有得到回应,又静了片刻。
萧执圭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一动,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
紧接着,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竟缓缓坐了起来。
借着琉璃灯的微光,萧执圭眯着眼偷瞄——她没有点灯,只是摸索着披上一件外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动作轻得像只猫。
她走到妆台前,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一方素色帕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寝殿后门。
那扇门平日里极少使用,连接着一条通往东宫偏院的僻静回廊。
看着她推开后门,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萧执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她刚才是在装睡?
原来她不是累了,而是不想和他同榻而眠?
原来看到他\"睡着\",她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炸开,每一个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自尊。
他以为牢不可破的情缘,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她到底要去哪里?这么晚了,避开所有人,偷偷摸摸地出去,是要去见谁?
是萧承锐吗?还是江遇之?
这两个名字像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多日的嫉妒与恐慌。
难道她一直对萧承锐旧情难忘,或者说已经又和江遇之有了牵扯,便想暗中联络?
不,不可能!
萧执圭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起沈栖凰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时的震惊,想起她得知自己服下绝育药后的感动,那些真挚的情感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顾不上穿鞋,也顾不上叫内侍,便径直跟了出去。
夜风吹过回廊,掀起他单薄的中衣,让他打了个寒噤,却远不及心中的寒意。
他沿着沈栖凰消失的方向,走到后门附近,刻意放轻了脚步。
只见沈栖凰的身影在月光下拐过一道月洞门,朝着东宫最偏僻的那片竹林走去。
那里平日里少有人去,只有一座废弃的暖阁。
她去那里做什么?
萧执圭躲在假山后,看着她走进那座废弃暖阁,心中的疑云与不安越来越浓。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他必须知道,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必须知道,在她心里,他萧执圭,究竟算什么。
夜露深重,打湿了他的发梢,也打湿了他眼底翻涌的偏执与不安。
竹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即将亲手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