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看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青州府南六十里,有山名栖霞,山势奇崛,云雾缭绕,自古便有仙家传说。山腰处有座破败道观,名唤“守拙”,观中唯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老道玄真子,鹤发童颜,常年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目光澄澈如古井寒潭;小道童明尘,约莫十二三岁,眉清目秀,只是性子跳脱,整日里追着山雀野兔,玄真子也不甚约束,只偶尔摇头叹一句:“痴儿,尘心未净。”

这日清晨,栖霞山被一场夜雨洗得青翠欲滴。明尘正蹲在观前石阶上,看几只蚂蚁费力地拖着一只僵死的蠓虫。忽听山下远远传来一阵喧嚷,夹杂着哭喊与锣声,撕破了山林的宁静。他好奇地踮脚望去,只见崎岖的山道上,影影绰绰涌来一群人。为首几个壮汉抬着两副门板扎成的简陋担架,上面似乎躺着人,盖着脏污的麻布。后面跟着的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神情惶恐绝望,哭声便是从他们中间发出。

“师父!师父!不好了!”明尘转身就往观里跑,一头撞在正踱步而出的玄真子身上。

玄真子扶住他,目光已投向山下,眉头微蹙。他修为精深,五感远超常人,早已捕捉到风中传来的悲泣与一股……若有若无的秽浊之气。“莫慌,随为师去看看。”

师徒二人迎下山去。刚到半途,便被那群悲戚的乡民围住。为首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山道上,涕泪横流:“玄真道长!求道长慈悲,救救我们吧!救救青州府的百姓吧!瘟神……瘟神来了啊!”

“瘟神?”明尘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师父身后缩了缩。

玄真子神色凝重,拂尘轻扬,一股柔和力道托起老者:“老丈请起,慢慢说,究竟何事?”

老者被扶起,仍是浑身颤抖,指着担架:“道长请看!是‘鬼面瘟’!又回来了!十几年前那场大疫,就是这个模样啊!”

玄真子上前几步,轻轻掀开担架上那污浊的麻布一角。一股浓烈的腥臭与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脸上、脖颈、手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斑块。那斑块并非死寂,边缘竟在微微蠕动,如同活物!更骇人的是,有些斑块中心已经溃烂,渗出暗红近黑的脓血,脓血中似乎混杂着极其微小的、针尖般的黑色颗粒,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汉子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刮擦他的喉咙与肺腑。

玄真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电,指尖一道肉眼难辨的清光射出,在那汉子手腕寸关尺处一触即收。他脸色愈发沉凝:“肺腑焦灼,邪毒深种,生机……如风中残烛。”

“道长!”老者身后一个妇人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哭喊,“我们临山县完了!短短几日,县里人死了一小半!请来的郎中都染病死了!县太爷封了城,只许进不许出,自己却带着家眷跑了!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冒死闯出来,求道长救命啊!”

“封城?”玄真子眼中寒光一闪,“胡闹!此等恶疫,封城困兽,只会加速蔓延!”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绝望的乡民,又望向山下隐约可见的、笼罩在不安死寂中的临山县方向,沉声道:“明尘,速去取为师药篓,备足清水。诸位乡亲,请随贫道入观暂避,待贫道设法救治。”

守拙观那狭小的前院,此刻挤满了惶惶不安的乡民。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浓重的秽气。玄真子命明尘在院中支起几口大铁锅,添柴烧水,又亲自将几个病势最沉、周身紫黑斑块已开始溃烂流脓的重症者安置在偏殿通风处。他神色凝重,指尖不断点出清光,护住几个垂危病人心脉,延缓毒气攻心。

“师父,水烧开了!”明尘满头大汗地喊道。

玄真子取过药篓,里面并无什么珍稀药材,多是些寻常可见的草药。他动作快如闪电,将几味草药按不同分量投入不同的锅中熬煮。药香很快弥漫开来,暂时压住了那股腥臭。他亲自舀了药汤,让明尘分发给症状较轻的乡民:“此药仅能稍抑邪毒,暂保心脉,非治本之法。明尘,看好火候,为师需入静参详,寻那解毒之方!”

他转身步入正殿,殿内供奉的三清神像早已斑驳褪色,香炉冷寂。玄真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刹那间,整个守拙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院中的哭喊嘈杂骤然远去。他心神沉入内景虚空,识海如浩瀚星图展开。一缕极其微弱的、混杂着病患气息与疫毒秽气的意念被他捕捉、放大、剖析。

无数细微的景象在他“心眼”中飞速流转:紫黑斑块下疯狂滋生的邪毒,如附骨之蛆啃噬生机;病人肺腑间积聚的污浊黑气,阻塞经络;脓血中那些微不可察的黑色颗粒,竟似有生命般在污血中游弋、分裂、壮大……这绝非寻常瘟疫!此毒阴狠诡谲,兼具腐骨蚀髓之烈与侵蚀神魂之阴,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戾之气!

玄真子眉头紧锁,心神如电,飞速检索着浩瀚的道藏记忆与毕生所学。他尝试推演数种化解阴毒、固本培元的古方,但意念所及,皆被那疫毒核心一股盘踞不散的阴冷怨戾之气所阻,如同顽石。此毒,似有“根”!非无源之水!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暴涨,穿透殿门,望向临山县方向那愈发浓重的、常人无法察觉的秽气阴云。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浮上心头——此疫,恐是人为!是邪法所炼,刻意散布!为今之计,光靠草药汤剂,杯水车薪,必须找到那“毒源”与“邪根”,方能釜底抽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明尘带着哭腔的惊呼:“师父!不好了!李老伯……李老伯他不行了!”

玄真子身形一晃,已至偏殿。只见那位最先跪地求救的老者躺在地上,浑身紫黑斑块已连成一片,脓血汩汩而出,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他双目暴突,死死盯着虚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玄真子一步上前,并指如剑,疾点老者眉心、膻中、气海数处大穴,精纯的真元如江河奔涌,强行护住其最后一线生机。

老者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动,对上玄真子沉凝的目光,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蚊蚋:“道……道长……城西……乱葬岗……挖……挖出……”话未说完,一口夹杂着黑色颗粒的污血猛地喷出,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那双至死未能闭上的眼睛里,凝固着无尽的恐惧与指向性的怨毒。

“城西乱葬岗?挖出?”玄真子心头剧震,一丝灵光骤然闪过!他猛地想起临山县志中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数十年前,曾有一支流寇盘踞栖霞山,后被官军剿灭,首领尸骨无存,余孽尽数坑杀于城西乱葬岗!难道……

他霍然起身,对满面泪痕、惊魂未定的明尘厉声道:“明尘!守好道观!照方熬药,尽力维持!为师去去就回!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尸首!”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如离弦之箭,直射山下临山县城!

昔日还算热闹的临山县城,此刻已沦为鬼域。城门紧闭,门板上钉着刺眼的官府封条。城墙上空无一人,唯见几只乌鸦聒噪盘旋。城内街道死寂,门户紧闭,偶有微弱的呻吟或哭喊从缝隙中透出,旋即又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焚烧艾草灰烬的呛人气息,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臭。

玄真子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越过城墙,落在一处僻静的屋顶。他运足目力,凝神观望。城中秽气弥漫,丝丝缕缕,如同无数条黑色的毒蛇,从千家万户的窗缝门隙中钻出,盘踞在街道上空,最终汇成一股更为粗壮凝实的污浊气柱,遥遥指向城西!

城西!乱葬岗!

玄真子毫不犹豫,足尖轻点,身影在高低错落的屋脊间疾掠。越靠近城西,那股秽气越发浓重粘稠,几乎化为实质的黑雾,带着刺骨的阴寒与令人心烦意乱的怨戾嘶鸣。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巷角横陈着无人收敛、盖着破席的尸首;路旁倒毙的野狗野猫,尸体上竟也出现了微小的紫黑斑点;甚至墙角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都透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

终于,一片荒凉死寂、坟茔错落、枯树歪斜的乱葬岗出现在眼前。岗上阴风阵阵,卷起枯叶与纸钱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岗子中央,赫然被人挖开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边泥土翻卷,散落着腐朽的棺木碎片和森森白骨。那浓得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的秽气,正是从这深坑中心汹涌喷薄而出!

玄真子屏住呼吸,落于坑边,凝神向下望去。坑底深处,隐约可见一具残破的、被黑气缠绕的巨大骸骨。骸骨旁边,散落着几块布满诡异符文的、非金非石的黑色碎片!碎片上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浓郁的黑气,与坑中弥漫的秽气怨念相互纠缠、融合,最终升腾而起,弥漫全城!

“聚阴邪符!锁魂炼魄!”玄真子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眼认出,那些黑色碎片正是早已失传的邪道法器——聚阴邪符!此符需以极阴邪法炼制,能强行汇聚、禁锢亡者残魂怨念,并将其怨戾之气炼化为至阴至毒的邪瘴!这些碎片,定是当年那流寇首领或某个邪修埋骨于此所留!数十年来,怨气积聚,阴毒深藏。此次被无知之人挖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积蓄的怨毒邪瘴一朝爆发,遂酿成这场席卷全城的“鬼面瘟”!

找到了毒源!玄真子精神一振,眼中厉芒一闪。必须毁掉这些邪符碎片,断了这秽气根源!他纵身跃入深坑,双掌一合,口诵真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音,玄真子周身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金光凝练如实质,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光轮,带着至阳至刚、涤荡邪秽的无上威严,轰然向坑底那具骸骨和散落的黑色邪符碎片压去!

金光所至,坑中浓郁如墨的秽气如同冰雪遇沸汤,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大片大片地消融溃散!缠绕骸骨的怨念黑气剧烈翻腾,发出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

眼看金光即将彻底净化邪源,异变陡生!

“桀桀桀……老牛鼻子!坏我好事!找死!”一声尖锐刺耳、非男非女的怪笑骤然从坑底骸骨中炸响!骸骨空洞的眼窝里,猛地燃起两团幽绿色的鬼火!与此同时,那些散落的黑色邪符碎片仿佛受到召唤,骤然飞起,瞬间聚拢,竟在骸骨头颅上方,凝聚成一个模糊扭曲、不断蠕动变化的黑色人形虚影!那虚影由无数怨毒的面孔和嘶嚎的灵魂碎片构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意念!

“何方妖孽!还不现形!”玄真子须发皆张,厉声断喝,掌中金光更盛!

“本座乃此地怨念之主!积年阴煞之灵!”那黑色虚影怪啸连连,声音如同无数指甲刮擦琉璃,“这满城生灵的精血怨气,正是本座重聚魔躯的无上资粮!你这老道,竟敢阻我?!拿命来!”

话音未落,虚影猛地膨胀,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鬼爪,爪尖缭绕着粘稠如沥青的污秽邪光,带着撕裂魂魄的阴风,狠狠抓向玄真子头顶的金光法轮!鬼爪未至,一股冻彻骨髓的阴寒与污秽意念已如潮水般冲击而来,试图侵蚀玄真子的护体金光与心神!

“邪魔歪道!安敢猖狂!”玄真子怒目圆睁,不退反进!他右手掐剑诀,凌空一引,背后那柄古朴的松纹木剑“哐啷”一声自行出鞘,剑身瞬间被炽烈的金光包裹,化作一道金色雷霆,撕裂阴风,直刺那巨大鬼爪掌心!

轰——!

金光与邪光猛烈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乱葬岗剧烈震颤,土石簌簌落下!气浪翻滚,将坑边的枯树朽木尽数震为齑粉!玄真子浑身金光一阵剧烈波动,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那黑色鬼爪也被金色雷霆洞穿,虚影一阵剧烈扭曲,发出痛苦愤怒的咆哮,但溃散的邪气瞬间又被坑底涌出的秽气补充,爪影竟再次凝实,凶威更盛!

“桀桀!老道,看你还有多少精血可耗!待我吸干这满城生灵,便是你的死期!”邪灵狂笑,鬼爪再次铺天盖地压下,同时坑中秽气翻腾,化作无数条狰狞的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玄真子!

玄真子心头一沉。这邪灵依托聚阴邪符与乱葬岗积蓄数十年的怨念秽气,几近不死不灭!自己金光神咒虽能克制邪祟,但人力无穷,邪气无尽!如此僵持下去,不仅自己真元耗尽,城内百姓更是危在旦夕!

必须速战速决!斩断它与邪符碎片的联系!玄真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真阳之血喷在松纹木剑上!木剑嗡鸣震颤,金光暴涨数倍,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玄奥的符箓虚影!

“三清道祖,护佑苍生!弟子玄真,恭请神威!斩!”他脚踏罡步,身形如龙,将毕生修为尽数灌注于剑身!松纹木剑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金色长虹,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气势,不再理会那遮天鬼爪,而是直刺向骸骨头顶那几块聚拢的、不断释放秽气的黑色邪符碎片核心!

“不——!”邪灵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厉啸!它显然没料到玄真子竟如此果决,拼着硬受鬼爪一击也要毁其根本!巨大鬼爪疯狂回援,无数秽气触手也如毒蛇般缠向玄真子!

噗嗤!嗤啦!

金色长虹势如破竹,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那几块邪符碎片聚合的中心点!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黑色碎片瞬间崩解,化作漫天黑灰!邪灵那庞大的虚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瞬间变得稀薄透明,剧烈扭曲!

与此同时,那巨大的黑色鬼爪也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玄真子仓促回防的左肩之上!玄真子如遭重锤猛击,护体金光瞬间黯淡,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深坑的土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左肩传来骨头碎裂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惨笑。成了!邪符碎片被毁!那邪灵虚影失去了根基,在金色剑气的残余力量与失去秽气补充的双重打击下,如同风中残烛,不甘地嘶吼着,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坑底弥漫的、正在快速消退的秽气之中。坑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与怨戾之气,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

玄真子强忍剧痛,挣扎着站起,以剑拄地。他抬头望向县城方向,只见笼罩全城的污浊气柱已然崩散,秽气虽未完全消失,但源头已断,不再有新的补充。城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感,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丝。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下都牵扯着碎裂的左肩,痛彻心扉。真元消耗巨大,本命精元亦受损,这一战,代价惨重。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强提一口残存真气,纵身掠出深坑,踉跄着朝守拙观方向奔去。毁去邪源只是第一步,城中疫毒仍在肆虐,无数生命危在旦夕!

当玄真子拖着伤躯,脸色惨白如金纸,道袍染血,踉跄着回到守拙观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再次一沉。

道观内外,一片愁云惨雾。呻吟声、哭嚎声比离开时更加凄厉绝望。院中熬药的几口大锅下,柴火已显颓势,药汤翻滚着浑浊的气泡。明尘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小脸被烟灰和泪水糊得看不清本来颜色,正吃力地扶着一个呕吐不止的妇人,声音嘶哑地喊着:“婶子,再喝一口,再喝一口药!师父快回来了!”

偏殿方向,一股浓烈的死气弥漫出来。玄真子心中一痛,知道李老伯之后,又有人没能撑住。

“师父!”明尘一眼看到玄真子,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哭着扑了过来,“您受伤了?!城里……城里怎么样?”

“邪源已毁。”玄真子声音沙哑,按住明尘的肩膀,“但疫毒仍在,刻不容缓。为师需即刻开炉炼丹!”

他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直奔观后那间简陋得只有一口破旧黄泥丹炉的丹房。丹炉冰冷,炉壁上积着厚厚的灰。玄真子盘膝坐于炉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左肩剧痛。他先取出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服下,随即双手掐诀,口诵真言:“离火之精,听吾号令!起!”

指尖一点微弱的赤芒射出,没入炉底。沉寂的丹炉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炉膛内一点赤红的火苗骤然亮起,随即迅速蔓延,化作熊熊烈焰!灼热的气浪瞬间充斥整个狭小的丹房。

玄真子取出药篓,将所剩不多的草药尽数投入炉中。他闭目凝神,意念沉入丹炉之内。炉火映照着他苍白而专注的脸庞,汗水混合着肩头的血水,浸透了灰布道袍。

“师父!药快没了!外面的乡亲们……”明尘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玄真子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他看了看炉中翻滚的药液,又感知了一下观内外越发浓重的死气与病气。草药太普通,药力太弱!仅凭这些,根本压制不住那融合了怨毒秽气的诡谲疫毒!就算炼成丹药,也救不了多少人!时间……时间不多了!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他因剧痛和焦虑而有些混乱的脑海——道门秘典《云笈七签》中曾记载一则近乎传说的古法:“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意指以自身为丹鼎,引天地浩然之气,融阴阳造化之功,可炼不世奇药!然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玄真子的目光扫过丹房窗外,那挤满了绝望乡民的小小院落。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一声声微弱的呻吟,一双双渴求生存的眼睛……尤其是明尘那满是泪痕和希冀的小脸。

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与悲悯。修道数十年,参的是天地玄机,求的是逍遥长生。然长生何用?若不能解苍生于倒悬,济世难于水火,这道,不修也罢!

心意已决!

玄真子猛地站起身,一掌拍在滚烫的丹炉之上!“嗡!”丹炉发出一声哀鸣,炉火瞬间熄灭。

“明尘!”玄真子推开丹房门,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取为师那柄松纹剑来!备清水三大桶!再取朱砂、黄纸!”

明尘不明所以,但见师父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连忙照办。

玄真子大步走到前院中央。乡民们被他的气势所慑,呻吟哭喊声都小了许多,茫然地看着这位浑身染血、却仿佛散发着某种神圣光芒的老道。

他接过明尘递来的松纹木剑,左手捻起朱砂笔,在黄纸上龙飞凤舞,画下一道道繁复玄奥、金光隐现的符箓。每一笔落下,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便更白一分,额上汗如雨下。画完最后一道符,他身体微微一晃,明尘连忙上前扶住。

“痴儿,退开。”玄真子轻轻推开明尘,声音温和却带着诀别之意,“看好为师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口诀。此乃……道之真义。”

他走到院中空地,将那几张金光符箓按九宫八卦之位贴于地面。随即,他立于符阵中央,仰首望天。此刻,日头已微微偏西,山风渐起,吹动他染血的道袍与苍苍白发。

玄真子神色肃穆,左手掐三清诀护于胸前,右手倒持松纹木剑,剑尖斜指苍穹!他深深吸气,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声若洪钟大吕,响彻整个栖霞山谷:

“渺渺大罗,三清道尊在上!弟子玄真,玄门末学,修行七十余载,未能证得无上大道,深愧祖师!然今青州罹难,恶疫横行,生灵涂炭,怨气冲天!弟子道行微末,无回天之力,唯有以此残躯,效法古圣,开天地炉,炼造化丹!不求己身超脱,但求瘟毒尽散,黎庶安康!此心此念,天地共鉴!若蒙祖师垂怜,苍天有感,助弟子成此功德,弟子虽万死……无悔!”

咒言一出,天地骤生感应!原本晴朗的天空,风云突变!栖霞山顶,浓重的铅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心,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一股浩瀚、威严、沛然莫御的天地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守拙观内外,所有生灵,无论人兽虫鸟,尽皆心胆俱寒,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

明尘被这股威压死死按在地上,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师父玄真子立于符阵中央,须发皆张,衣袍猎猎作响!他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却越来越强烈的白光!那光芒纯净、圣洁,带着一种洗涤一切污秽、抚平一切伤痛的无上气息!

玄真子猛地将手中松纹木剑倒插入符阵中心的地面!剑身没入土中尺余!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结莲花印,口诵玄奥古咒:“乾坤为鼎,日月为炉!阴阳为炭,造化为工!吾身为引,万炁归宗!炼——!”

最后一个“炼”字出口,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轰隆——!

栖霞山顶的铅云漩涡中心,一道粗壮无比、炽白刺目的巨大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裁决之矛,撕裂云层,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贯穿而下,精准无比地轰击在玄真子身上!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师父——!”明尘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那浩瀚的天地威压和狂暴的能量乱流死死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光柱之中,玄真子的身影变得模糊、透明。他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大解脱、大慈悲的平静。他周身的白光与贯体的天地光柱融为一体,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丹炉”虚影!整个守拙观前院,都笼罩在这虚幻而神圣的丹炉光影之内!

下一刻,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神迹发生了!

玄真子的身体,从双脚开始,如同投入熔炉的雪人,开始一寸寸地、无声无息地消融!消融并非化为灰烬,而是化作无数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与勃勃生机的碧绿色光点!那光点如同亿万颗最纯净的翡翠星辰,在巨大的“天地丹炉”虚影中升腾、飞舞、旋转!

与此同时,弥漫在守拙观内外、甚至从山下临山县城方向丝丝缕缕飘荡而来的疫病秽气、紫黑斑块散发的腥臭、病人咳出的污血黑痰中蕴含的邪毒……所有与“鬼面瘟”相关的阴毒、污秽、怨戾之气,仿佛受到了天地法则的强制牵引,被一股无形的伟力硬生生从病人体内、从空气中剥离、抽吸出来!

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秽气黑线,如同万川归海,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那笼罩院落的巨大丹炉虚影之中!一进入虚影范围,这些污秽邪毒便被炉中那纯净浩瀚的天地之力与玄真子所化的碧绿光点瞬间包裹、炼化!

嗤嗤嗤——!

刺耳的净化声响成一片!墨黑的秽气在碧绿光点与天地之力的绞杀下,如同投入烈火的油脂,迅速消融、溃散,化作缕缕无害的青烟消散!而每炼化一丝秽气,那丹炉虚影中的碧绿光点便壮大一分,散发出的治愈气息便浓郁一分!

整个炼化的过程,如同天地间最宏大也最悲壮的丹道!玄真子以自身血肉神魂为药引,以毕生修为与精魄为薪柴,引天地浩然正气为炉火,将弥漫青州的至阴邪毒强行投入这“天地洪炉”之中,进行着最彻底的净化与逆转!

他的身躯在光柱中持续消融,腰部、胸膛、双臂……化作越来越多的碧绿光点。那光点蕴含的生机之力也越发磅礴浩瀚!当消融至脖颈时,玄真子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痛哭流涕的明尘,看了一眼院中那些痛苦渐渐消退、脸上露出茫然与难以置信神色的乡民,他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欣慰而平和的微笑。

随即,他整个头颅也化作一片最璀璨的碧绿光雨,融入那巨大的丹炉虚影!

轰——!

天地丹炉的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所有碧绿光点在这一刻彻底融合、升华!化作一场温暖、圣洁、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净化之力的碧绿色光雨,如同九天银河倒泻,从丹炉虚影中磅礴洒落,覆盖了整个守拙观,并迅速向山下临山县城乃至更远的疫区弥漫而去!

光雨所及之处,神迹显现!

院中那些原本痛苦呻吟、浑身溃烂流脓的重症病人,身上狰狞的紫黑斑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收缩!溃烂的伤口停止了流脓,边缘开始长出新鲜的肉芽!堵塞肺腑的黑气被驱散,艰难的呼吸变得顺畅!高烧迅速退去,浑浊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光彩!就连偏殿弥漫的死气,也被这圣洁的光雨涤荡一空!

“好了!我……我感觉有力气了!”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

“娘!娘你醒醒!你看!斑块消了!”

“神仙!老神仙显灵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哭喊声瞬间取代了绝望的呻吟,响彻栖霞山谷!无数乡民挣扎着爬起,朝着玄真子消失的地方,朝着那漫天洒落的碧绿光雨,涕泪横流地叩拜下去!

明尘呆呆地跪在院中,任由那温暖治愈的光雨洒满全身。他仰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那巨大的丹炉虚影在洒尽光雨后,缓缓消散。师父……真的不在了。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这满城生灵的命!

“师父……”明尘哽咽着,朝着虚影消散的虚空,重重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那残留的、属于师父的温暖气息,让他心如刀绞。

碧绿的光雨持续洒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渐渐停歇。笼罩青州大地的疫病阴云,被这天地间最悲悯的力量彻底涤荡干净。幸存的人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家门,走上街头,茫然、惊喜、恍如隔世地看着重现生机的家园。城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已被劫后余生的哭泣与对玄真道长的无尽感念所取代。

明尘在乡民的帮助下,收殓了道观内外不幸病逝者的遗体,妥善安葬。他强忍着悲痛,默默地打扫着道观。当他清理到师父最后站立的地方时,发现除了那柄深深插入地面的松纹木剑,地上竟还残留着几点晶莹如露、散发着淡淡温润光泽的……碧玉般的碎屑?碎屑旁边,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温润、内里仿佛有云霞流转的紫色玉牌。

明尘颤抖着捡起那几点碧玉碎屑和紫色玉牌。碎屑入手温润,散发着与那治愈光雨同源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而那紫色玉牌,触手生温,正面以古篆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守拙”,背面则刻着一行小字:“道法自然,守心守拙”。

“师父……”明尘将碧玉碎屑和玉牌紧紧捂在胸口,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知道,这是师父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也是守拙观的传承。

数日后,青州府新任知府带着大队人马和赈灾物资赶到临山县。面对满城百姓泣血诉说的“玄真道长焚身化雨救苍生”的神迹,看着那柄依旧倒插在守拙观院中、剑身隐隐流转清光的松纹木剑,以及明尘奉上的那枚“守拙”玉牌,知府震撼莫名,当即下令:厚葬所有罹难者,重建守拙观,敕封为“护国佑民守拙真君观”,并亲自撰写碑文,记述玄真子舍身救疫的无量功德。

守拙观的重建工程浩大,香火日渐鼎盛。明尘拒绝了知府让他继任观主的好意,也婉拒了无数想要拜入山门的富家子弟。他将那几点碧玉碎屑,郑重地埋在了师父最后站立之处的泥土中。说也奇怪,自那以后,守拙观内外,无论寒暑,总弥漫着一股清心宁神的淡淡草木幽香。尤其是观中那棵老柏树下,玄真子常打坐的地方,泥土中竟缓缓长出了一株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

那植物形似兰草,却通体碧绿晶莹,如同翡翠雕琢。叶片狭长,叶脉中仿佛流淌着淡淡的金光。它生长得极为缓慢,数年过去,也仅有三片叶子。每逢月圆之夜,叶片便会散发出柔和朦胧的碧绿光晕,光晕中隐隐有玄奥的符文流转,与当年玄真子焚身时散发的光芒一般无二。靠近它,能让人心神宁静,百病不侵。百姓皆言,此乃玄真道长精魄所化,守护一方,称之为“道心碧玉兰”。

明尘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打扫观宇,便是静坐于碧玉兰旁,对着师父留下的松纹剑和那枚“守拙”玉牌,默默诵念道经。他不再像幼时那般跳脱,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哀思,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将师父留下的道藏典籍、修行笔记视若珍宝,日夜研读。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文字,如今在他眼中,仿佛都浸染着师父的气息与心血,变得鲜活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十年过去。明尘已长成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青年道人。他气质温润如玉,眼神却深邃如潭,隐隐有光华内蕴。十年枯守,十年静修,十年对师父道法的参悟,让他的修为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境界。那株“道心碧玉兰”也悄然生出了第四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愈发凝实。

这一日,又逢月圆。栖霞山沐浴在清冷的银辉之下。明尘如往常一般,静坐于碧玉兰旁。月光洒在晶莹的叶片上,碧玉兰散发出比平日更盛的柔和光晕,光晕中的符文流转也越发清晰灵动。

明尘闭目凝神,心神沉入一种空明之境。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不是具体的言语,而是一种蕴含在风吟、叶动、月华流转中的玄妙道韵。他下意识地运转心法,体内沉寂的真元如同受到牵引,开始沿着一条前所未有的玄奥路径缓缓流动。

突然,异象再生!

那株静静生长的碧玉兰,四片叶子上的光晕骤然暴涨,瞬间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凝练的碧绿光柱,直冲霄汉!光柱之中,无数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飞舞、组合!与此同时,明尘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枚“守拙”玉牌,竟也自行飞出,悬浮于他头顶,散发出温润的紫色霞光,与碧绿光柱交相辉映!

守拙观内外的草木无风自动,沙沙作响,仿佛在朝拜。山风变得轻柔而温暖,带来百花的芬芳。夜空中,月华大盛,清辉如水银泻地,将整个栖霞山照得亮如白昼!更令人震撼的是,那碧绿光柱冲入夜空后,竟引动了漫天星辰!无数星光如同受到召唤,垂落下一道道璀璨的银色光带,汇入碧绿光柱之中!

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天地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自光柱顶端倾泻而下,将静坐的明尘彻底笼罩!

明尘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充斥四肢百骸,洗涤着每一寸筋骨血肉。十年苦修积蓄的真元在这股天地伟力的灌注与引导下,势如破竹般冲破了一道道无形的关隘!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的束缚,扶摇直上,融入那璀璨的星光月华之中。天地间的至理,草木生长的韵律,山川河流的脉动,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顿悟与升华!是师父以生命为代价点亮的道途,是十年守拙静待花开的水到渠成!

碧绿光柱与漫天星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收敛、消散。那株碧玉兰恢复了平静,只是叶脉中的金光似乎更加内蕴深沉。悬浮的“守拙”玉牌也落回明尘手中,温润依旧。

明尘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清澈得仿佛能映照出漫天星河。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隐隐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一种明悟涌上心头——炼气化神,元神初成!师父当年未能踏足的境界,他竟在今日,于这守拙观中,在师父精魄所化的碧玉兰见证下,水到渠成地突破了!

他起身,对着那株碧玉兰,对着师父倒插于地的松纹剑,对着夜空中的明月繁星,深深稽首。

“弟子明尘,叩谢师父点化之恩!”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感念与坚定。他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真正道途的起点。师父以命守护的苍生,守拙观传承的道义,将由他继续肩负下去。

自那夜元神初成,明尘并未离开守拙观。他依旧每日洒扫庭除,照料那株道心碧玉兰,为远近乡民解忧排难。只是他的名声,已悄然传开。人们发现,这位年轻的明尘道长,不仅医术通神(继承了玄真子部分草药心得与元神境界的洞察力),更能调理风水,化解一些乡间的怪异之事。所求者无论贫富,他皆一视同仁,只收些微米粮草药,或分文不取。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悲悯,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焚身救疫的玄真仙师。

又是一个深秋。栖霞山的枫叶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明尘如常静坐于碧玉兰旁,研读师父留下的《黄庭经》注疏。忽然,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山门方向。

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三人。当先是一位身着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僧,面容清癯,宝相庄严,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轻如鸿毛,正是大相国寺的主持,以金刚伏魔神通闻名天下的弘忍大师。他身侧稍后一步,跟着一位青衫磊落、背负长剑的中年文士,三缕长须,目光锐利如电,周身剑气含而不露,乃是江湖人称“剑胆琴心”的游侠宗师,谢云流。最后一人,则是个穿着花花绿绿百衲衣、腰间挂着个硕大酒葫芦的邋遢老道,头发乱如鸡窝,睡眼惺忪,边走边打着哈欠,正是游戏风尘、踪迹难寻的“醉道人”莫三癫。

这三位,皆是当世修行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此刻竟联袂而来,目标显然便是这小小的守拙观。

明尘放下经卷,起身相迎,神色平静无波,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守拙观明尘,见过三位前辈。山野小观,不知何事竟劳三位大驾光临?”

弘忍大师单手合十还礼,声如洪钟,震得观前松针簌簌落下:“阿弥陀佛。明尘道长有礼。老衲等冒昧前来,实为求证一事。近日江湖传闻,十年前于此地焚身救疫的玄真道友,其精魄所化之灵植,蕴有通天彻地之能,得之可窥长生之秘。更有传言,道长你身怀玄真道友遗留之重宝,修为突飞猛进……不知传言,有几分是真?”他目光如炬,隐含佛门狮子吼的威压,直刺明尘心神。

谢云流负手而立,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株道心碧玉兰和倒插的松纹剑,语气淡漠却带着剑锋般的寒意:“长生虚妄,不足为念。然玄真道友当年引动天地炉火,焚身化丹,其道法之玄奇,已近传说。吾等此来,但求一观道友遗泽,印证大道。若真有无上妙法,自当共参,泽被后世。道长以为如何?”他虽未拔剑,但那股无形的剑意已悄然锁定明尘,仿佛随时可能化作雷霆一击。

“嗝……”醉道人莫三癫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眼朦胧地凑近那碧玉兰,使劲嗅了嗅,嘿嘿笑道:“好香!好宝贝!小道士,老道我不要什么长生,也不要什么妙法,你就把这块会发光的‘翡翠草’让给我泡酒如何?保证酿出世间第一等的好酒!嘿嘿……”他嘴上嬉笑,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明尘心中了然。十年平静,终因这株碧玉兰和自己境界的突破而打破。长生?大道?不过是贪欲的遮羞布。他神色不变,再次稽首:“三位前辈谬赞。此兰乃先师玄真子精诚所感,天地造化而生,并非什么灵丹妙药,更非长生之钥。它蕴藏的,是先师舍身济世的悲悯之心,守护一方水土的清净之意。至于先师遗泽……”他轻轻抚过倒插的松纹剑柄,“唯此剑与玉牌,传承‘守拙’二字道心而已。明尘愚钝,唯知守心持正,行善积德,不敢妄谈大道。三位前辈所求,恐要失望了。”

“哼!”谢云流冷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整个守拙观前院的气温仿佛骤降数度,凌厉无匹的剑意冲天而起,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覆盖了地面!“小道士,休要推诿!玄真道友焚身之举,引动天地异象,乃千年未闻之壮举!其道法遗泽,岂是‘守拙’二字可蔽之?今日若不得一见,恐难善了!”他背后的长剑虽未出鞘,却已发出嗡嗡的震鸣,剑气四溢,逼得院中落叶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飞舞。

弘忍大师低宣佛号:“阿弥陀佛。谢居士稍安。明尘道长,老衲知你师徒情深,守护遗泽亦是孝道。然大道至公,非一人一派可私藏。玄真道友之法,若真有益于天下苍生,道长又何必固守门户之见?不若取出,由我三人共鉴,必保其传承有序,福泽绵长。”他话语平和,但周身隐隐泛起淡淡的金光,一股厚重如山的佛力威压弥漫开来,与谢云流的凌厉剑气形成夹击之势,缓缓压向明尘。

醉道人莫三癫依旧嬉皮笑脸,却不知何时绕到了碧玉兰的另一侧,一只枯瘦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酒葫芦上,眼中醉意全无,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啧啧,两个老家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吓唬小孩子呢?小道士,别理他们!把草给我,老道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话音未落,他那只搭在酒葫芦上的手猛地一拍!

“啵”的一声轻响!酒葫芦塞子弹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酒雾如同活物般喷射而出!那酒雾腥甜刺鼻,带着强烈的迷魂、腐蚀与禁锢之力,并非喷向明尘,而是瞬间扩散,化作一张巨大的紫色雾网,当头罩向那株散发碧绿光晕的道心碧玉兰!醉道人竟是打着声东击西、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放肆!”明尘眼中厉芒一闪!十年静修沉淀的道心,在这一刻化作磐石般的怒意!师父精魄所化之物,岂容亵渎?!

他身形未动,右手并指如剑,朝着那罩下的紫色酒雾凌空一点!口中清叱:“清静无为,邪秽自散!敕!”

指尖一道凝练至极、近乎透明的清光激射而出!那清光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明尘初成元神引动的精纯天地正气!清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净化,发出“嗤嗤”轻响。暗紫色的酒雾如同骄阳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连一丝异味都未能留下!

“咦?!”醉道人莫三癫怪叫一声,眼中首次露出真正的惊骇!他这“千日醉魂瘴”采百毒炼制,专污法宝灵光,困人元神,从未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这小子……果然有古怪!

“好手段!接我一剑!”谢云流见醉道人失手,不再犹豫,眼中战意暴涨!他并指如剑,朝着明尘隔空虚虚一划!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一道凝练如秋水、璀璨如银河的匹练剑气,撕裂空气,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无视空间距离,瞬息即至明尘面门!剑气未至,那刺骨的锋芒已让明尘鬓角发丝无声断裂!

与此同时,弘忍大师口宣佛号:“唵!”手中九环锡杖重重顿地!嗡——!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佛力波纹以杖头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波纹所及,地面青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变得粘稠如胶!这并非攻击,而是强大的佛门“金刚伏魔圈”,旨在禁锢空间,压制一切非佛之力,让明尘无处可避,只能硬接谢云流那惊天一剑!

三位当世顶尖高手,虽各怀心思,却在瞬间形成了绝杀之局!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雷霆合击,明尘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他并未拔剑,也未闪避。就在那璀璨剑气即将临体的刹那,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屈,仿佛虚托着一轮无形的明月。动作舒缓自然,不带半分烟火气,更无一丝一毫凌厉的真元波动。

然而,就在他手掌抬起的瞬间,整个守拙观前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株一直静静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道心碧玉兰,四片晶莹的叶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碧绿光华!光华冲天而起,瞬间与明尘抬起的右手掌心相连!一股浩瀚、精纯、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磅礴生机与净化之力,顺着这道光桥,轰然注入明尘体内!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明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他虚托的右手,迎着谢云流那斩断一切的璀璨剑气,轻轻向上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狂暴的能量乱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见那道足以劈山断岳的璀璨剑气,在触碰到明尘手掌前方三尺之地的虚空时,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剑气依旧锋锐无匹,却仿佛斩入了浩瀚无垠的虚空,又似冰雪落入温热的掌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黯淡、透明、直至……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仿佛从未出现过!

“什么?!”谢云流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这蕴含剑道真意的一击,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去?!

弘忍大师更是脸色大变!他的“金刚伏魔圈”佛力波纹,在靠近明尘周身三尺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包容的天地伟力无声无息地中和、消弭!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佛力,在对方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明尘的声音再起!他虚托的右手手势不变,左手却捏了个古朴的法印,朝着正欲再次拍向酒葫芦的醉道人莫三癫,轻轻一指!

这一指,风轻云淡,毫无杀意。

但醉道人却感觉一股沛然莫御、无法抗拒的天地巨力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将他全身禁锢!他体内狂暴流转的真元如同被冻结,连拍向酒葫芦的手指都僵在半空!更可怕的是,一股宏大而温和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经脉,将他方才催动“千日醉魂瘴”时体内残留的毒素、戾气、以及常年积累的酒毒邪火,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涤荡一空!莫三癫只觉得浑身一轻,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与骇然——对方竟能举手投足间,化去他的攻击,禁锢他的行动,甚至……净化他的身体?!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明尘的目光,最后落向神色剧变的弘忍大师。他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澄澈,仿佛洞穿了一切虚妄。

弘忍大师被这目光注视,心头剧震!他感觉自己苦修数十年的佛心、引以为傲的金刚禅定,在对方面前竟如同透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与明悟涌上心头——对方所施展的,绝非任何奇技淫巧,而是引动了真正的天地浩然正气!此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堂堂正正,万邪辟易!在这股力量面前,自己的佛力、谢云流的剑气、莫三癫的邪毒,都显得如此狭隘、渺小、甚至……可笑!

噗通!

醉道人莫三癫最先承受不住那股涤荡身心的力量与内心的震撼,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脸上再无半分嬉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茫然。

谢云流僵立在原地,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看着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剑气无声消融,看着明尘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渺小感涌上心头。他引以为傲的剑道,在这股堂皇浩大的天地正气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弘忍大师长叹一声,缓缓收起了九环锡杖,周身佛光尽敛。他双手合十,朝着明尘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敬畏:“阿弥陀佛!道长神通,引动天地浩然正气,非人力所能及!老衲……着相了。长生虚妄,大道至公。玄真道友遗泽,非宝非法,实乃这天地间至纯至正的一缕‘道心’!老衲心服口服,就此告辞!”说罢,竟不再看谢云流与莫三癫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谢云流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对着明尘抱了抱拳,一言不发,身形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云端。

莫三癫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明尘胡乱作了个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株碧玉兰,又摸了摸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岁的身体,最终长叹一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其中的酒液尽数倾倒于地,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守拙观。

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风波,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消弭于无形。

明尘收回双手,周身那引动天地的磅礴气息瞬间敛去,又恢复成那个温润沉静的年轻道人。他走到道心碧玉兰旁,轻轻抚摸着那温润如玉的叶片,低声道:“师父,弟子幸不辱命。”

守拙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经此一事,“道心碧玉兰”与明尘道长的名声,却以一种更加传奇的方式传遍了天下。人们不再仅仅视其为玄真仙师的遗迹,更将其看作天地正气的象征,大道显化的奇迹。无数人慕名而来,不为求宝,只为在观中那株碧玉兰旁静坐片刻,感受那份洗涤心灵的清净与平和。

明尘来者不拒,亦不宣扬。他依旧每日照料兰草,研读道经,为乡民解惑。只是,他讲经说法时,声音中似乎多了一种奇异的韵律,能让人心绪安宁,杂念顿消。他为人解厄时,指尖偶尔流泻的清光,也越发神效非凡。人们渐渐发现,这位年轻的明尘道长,身上那份沉静与悲悯,越发像当年那位玄真仙师了。

时光流转,又是数十年过去。栖霞山依旧青翠,守拙观香火更加鼎盛。观中那株道心碧玉兰,已生出了第七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流转,隐隐构成一个玄奥的符文。

这一日,正值玄真子焚身救疫的百年忌辰。观中举行了盛大的法会,信众如云。明尘主持法会,虽已须发皆白,容颜却如中年,眼神清澈依旧。法会尾声,他屏退众人,独自来到碧玉兰旁。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明尘盘膝坐于兰草旁,望着天边那瑰丽的云霞,眼神平和而悠远。他轻轻抚摸着第七片叶子上那渐渐清晰、散发着大道气息的符文,低语道:“师父,百年了。弟子……也该走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气息变得悠长而深邃。夕阳的金辉洒落在他身上,与碧玉兰叶脉中的金光交相辉映。

渐渐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明尘的身体,在夕阳的金辉中,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纯净而圣洁,与当年玄真子焚身时散发的光芒如出一辙!光芒越来越盛,他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模糊。

与此同时,那株道心碧玉兰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七片叶子上的金色符文同时亮起,脱离叶片,在虚空中旋转、组合,最终化作一道玄奥莫测的金色光桥,一端连接着碧玉兰,另一端,则延伸向那天边最绚烂的云霞深处!

明尘的身影在白光中彻底消散,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这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顺着那道金色的光桥,如同百川归海,缓缓流向天边的云霞!

光点融入云霞的刹那,天穹剧震!漫天云霞仿佛被点燃,化作亿万道七彩的瑞气祥光!仙乐缥缈,自九天之外隐隐传来,若有若无,洗涤着尘世的喧嚣!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而温和的天地道韵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栖霞山!山中百花,无论季节,竞相绽放!枯木逢春,抽出嫩芽!百鸟翔集,围绕着守拙观盘旋鸣唱,声音婉转清越!

守拙观内外的信众、香客、道士,皆被这天地奇景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虔诚叩拜!他们看到,那绚烂的七彩祥云瑞气之中,隐约浮现出两个身影:一位是白发苍颜、目光悲悯的老道(玄真子),一位是身着朴素道袍、容颜清俊的年轻道人(明尘)。两人相视一笑,身影在无尽祥光中渐渐相融,最终化作一道永恒璀璨的流光,顺着那七彩祥云铺就的通天大道,冉冉上升,直至没入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深处!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缓缓消散。

守拙观前院,那株道心碧玉兰依旧静静生长,七片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脉中的金光已隐去,唯留温润的碧色。它旁边,玄真子的松纹木剑依旧倒插于地,剑身清亮如昔。明尘的“守拙”玉牌,静静地躺在碧玉兰的根部,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紫光。

清风徐来,草木幽香弥漫。山间回荡着悠扬的晚钟,与那袅袅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关于舍身、守护与最终超脱的永恒传说。

栖霞山巅,云海翻腾,似乎在目送着那登入星海的道影。守拙观内,香烟袅袅,信众们久久不愿离去,沉浸在那天地祥瑞带来的震撼与宁静之中。那株道心碧玉兰在霞光散尽后,七片叶子竟缓缓收拢,如同含苞的花朵,散发出更加内敛而温润的光泽,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的萌发。

玄真子与明尘师徒携手飞升的传说,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九州四海。这不再是江湖秘闻,而是成了无数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文人墨客笔下的诗篇,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谈资。守拙观,这座曾经破败的山野小观,一跃成为天下道门共仰的圣地。每日前来朝拜、感悟的信众络绎不绝,观中香火之鼎盛,远超历代皇家道观。

朝廷闻讯,震动不已。皇帝亲下诏书,敕封守拙观为“护国佑民玄真明德至道祖庭”,赐金匾,拨重金扩建殿宇,并下令青州府年年大祭。无数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捧着奇珍异宝、金银田地前来供奉,只求能在观中得一席之地,沾染几分仙缘道气。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喧嚣,无论朝廷的封赏多么丰厚,无论那些权贵奉上的珍宝如何耀眼,守拙观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宁静。观中主持道务的,是明尘飞升前点化的一位沉稳的中年道人,道号清源。他谨遵明尘遗训,将扩建殿宇所得的金银,尽数用于开设义学、施药济贫、修缮道路桥梁。对于那些价值连城的供奉珍宝,则挑选其中蕴含清净之气、有助修行的寥寥几件供奉于三清座前,其余尽数封存入库,言明“道门清修之地,非藏宝之所,留待济世之用”。

清源道人每日晨昏,必亲至前院,为那株道心碧玉兰与倒插的松纹剑拂拭洒扫。碧玉兰依旧保持着收拢七叶的姿态,如同沉睡,却隐隐散发着洗涤人心的安宁气息。松纹剑古朴无华,剑身清亮如水,偶尔在月圆之夜,会发出低低的嗡鸣,清越悠扬,仿佛在回应着天穹之上的星光。

这一日,一位远道而来的游方老道风尘仆仆地踏入守拙观。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周身气息圆融,显然修为不俗。他在碧玉兰与松纹剑前静立良久,又细细观摩了观中各处。最后,他寻到清源道人,稽首问道:“道友,贫道观此观气象,祥和中蕴大道,清净里见真章。敢问贵观传承精义,究竟为何?玄真、明尘二位仙师飞升,留与后世的,又是什么?”

清源道人还礼,神色平静,指向院中那株收拢的碧玉兰与倒插的古剑,又指了指观门之上那块御赐的金匾,缓缓道:“前辈请看。祖师遗兰,守拙观之本心,不争不显,蕴化生机;先师佩剑,斩邪守正之器,倒插于地,锋芒内敛;御赐金匾,浮名虚誉而已,悬于高门,警醒后人。”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观传承,不在长生之术,不在飞升之秘。祖师焚身,乃舍己渡人;先师飞升,乃守心证道。所留后世者,唯‘守拙’二字真谛——守心之拙朴,持道之纯真,行善之本分。外物浮名,过眼云烟;济世利人,方为道根。此即本观精义,亦是二位仙师留予尘世的无上心印。”

老道闻言,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望着那收拢的碧玉兰、倒插的古剑、高悬的金匾,又看看眼前这位气息平和、眼神清澈的清源道人,脸上先是茫然,继而露出深深的思索,最终化作一片豁然开朗的明悟与无比的敬服!他对着清源道人,对着那株碧玉兰与古剑,对着虚空,深深一躬到底:“善哉!道在守拙!吾道不孤矣!”

游方老道离去后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修行界悄然传开:那位曾以“千日醉魂瘴”威震江湖的醉道人莫三癫,竟于江南某处荒僻道观中坐化。坐化前,他遣散了所有门徒,变卖了所有身家,尽数捐给了当地的善堂。坐化之时,周身无半分邪戾酒气,唯有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面容安详,如同熟睡。有人在他身旁发现一块木牌,上书八字:“醉醒之间,方见守拙。”

又过了数年,大相国寺传出弘忍大师闭关的消息。据其座下弟子言,大师闭关前,焚毁了毕生所着的《金刚伏魔论》等显赫经卷,只留下一卷手抄的《清静经》与一块刻着“守拙”二字的木牌。言道:“伏魔易,伏心难。守得心田一寸拙,方见灵山真面目。”

至于那位曾剑试天下的谢云流,则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他归隐海外孤岛,有人说他坐化于雪山之巅。唯有一位樵夫言之凿凿,曾在栖霞山最险峻的“悟剑崖”上,见过一个青衫落拓的背影,对着守拙观的方向静坐了三天三夜。下山时,他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名剑已不知所踪,唯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刻入石髓的剑痕,剑痕旁,是两个古朴的大字——“守拙”。

岁月悠悠,白云苍苍。守拙观历经风雨,几度修缮,规模宏大,香火不绝。然而,观中道士始终恪守清源道人立下的规矩:殿宇不求华美,但求坚固整洁;供奉不求奢华,心诚清香三炷即可;观产所得,七分用于济世,三分维持道观清修。历任观主接位,第一件事便是亲至前院,在道心碧玉兰与松纹古剑前立誓,以“守拙”为铭,持心守正。

那株碧玉兰,在明尘飞升后百年,终于缓缓舒展开了第八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流淌,隐约构成一个更加玄奥的符文。又过百年,第九片叶子悄然萌发。至此,九叶圆满,碧光流转,温润如玉,却再无丝毫异象显露,仿佛所有神异都已内蕴其中,返璞归真。

而松纹古剑,依旧倒插于地,剑身清亮如水,不染尘埃。每逢风雨之夜,剑身便会发出低低的嗡鸣,清越悠扬,与檐角风铃声应和,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古老而永恒的道韵。

栖霞山下,青州府的百姓换了一代又一代。玄真子焚身救疫、明尘飞升的传奇故事,渐渐沉淀为地方志中浓墨重彩的篇章,化作老人讲给孙辈听的睡前故事,融入了当地“守拙节”祭拜山神、祈福消灾的民俗之中。

这一日,又是深秋。一个年轻的游学士子,慕名登上了栖霞山,来到守拙观前。他读过地方志,听过传说,心中充满了对先贤的敬仰与对仙踪道迹的好奇。观中香客如织,却秩序井然,一片祥和。他随着人流步入前院。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那株传说中的“道心碧玉兰”。九片叶子碧绿晶莹,在秋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静静地生长在白玉围栏之中,并无想象中的霞光万道,只有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草木清香萦绕鼻端。旁边,一柄古朴的木剑倒插在青石地面,剑柄已被岁月和无数人的手摩挲得光滑温润。

年轻的学子有些失望,低声对同伴道:“这便是那株仙草?看着……与山中兰草也无甚不同。那剑,也寻常得很。”

他的同伴,一位本地的书生,闻言微微一笑,指着观门上方那块御赐的金匾,又指了指院中那株兰草与古剑,轻声道:“兄台看那金匾,煌煌天恩,高悬于顶,是名。再看这兰与剑,生于尘土,归于寂静,是本。名如浮云遮望眼,本心方是大道根。玄真祖师焚的是身,明尘仙师守的是心。这兰草之香,古剑之鸣,非为炫示神通,只为提醒后来人——大道至简,唯在‘守拙’二字。守得心田清净地,自有明月照大江。”

年轻学子闻言,浑身一震。他再次看向那株碧玉兰,那柄松纹剑。阳光下,兰叶温润,剑身澄澈。没有霞光,没有瑞气,只有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洗尽铅华的宁静与质朴。他浮躁的心绪,竟在这份宁静中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淡淡的草木幽香沁入心脾。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极悠远的剑鸣,如同清泉滴落深潭,又似清风拂过松林。这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回荡在心底,涤荡着尘埃。

年轻学子整了整衣冠,对着那株碧玉兰,对着那柄松纹古剑,对着这座承载了无数传奇的古老道观,深深地、虔诚地作了一揖。起身时,眼中已无迷茫与轻慢,唯余一片澄澈的明悟与由衷的敬意。

山风拂过,满山红叶沙沙作响。守拙观檐角的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与那仿佛来自亘古的、若有若无的剑鸣相和,在栖霞山的秋色里,悠悠回荡,亘古不绝。

博看读书推荐阅读:搬空奇葩养母家,下乡替嫁养崽崽长枪策马平天下!悟性逆天:我,果实掠夺者原崩铁短视频,树海世界全破防了快穿之愿望达成手册穿书之反派儿子九岁半惊!嫡长女她撕了豪门炮灰剧本小生问道之九天逆世异界之不灭战神双剑破苍穹灾变降临,我同意了吗?绝色尤物,崩坏男主又幸福了影视快穿之宿主她不按套路出牌娇软美人冲喜后,成了摄政王妃崩铁:我真不是秩序太一觉醒八三,嘴碎丈夫冷脸洗内裤野性难驯港综:开局召唤极限战士穿成病弱小兰花,我被学霸娇养了相亲当天我闪婚了豪门继承人星铁,人在冬城,模拟器重返乐土修仙而已,只复仇不搞纯爱嫁糙痞军官!娇软美人顶不住了我的现实女友恋上我的游戏女友被赶出国公府,假千金富可敌国腹黑王爷俏王妃什么温柔万人迷竟然还吃香在年代文里手握空间称王称霸因使命而发出的奇缘穿成虐文女主,都别想逼她走剧情春来江山笑我在清园肆与大佬结盟流金岁月:开局女神就倒追?快穿女配我来宠异谈诡异录海贼王之天龙人的荣耀猎罪图鉴:我能看见破案提示天补舍行次元行者:从火影到无限大秦之迎娶诸子百家绝区零:系统商店怎么越来越怪影视之古惑仔开局逆袭修仙火影千手传说之龙威崛起养猫逗狗让我爱情事业双丰收李丽姐姐的心尖宠,她又乖又软道友,你有仙缘爱你在心,却妍不由钟精灵:重生之我在合众当教父
博看读书搜藏榜:君意洽废柴逆天,废物小姐竟是全系天才娘娘不在乎血族琴酒,在线自闭被家暴致死后,重生八零虐渣鉴宝社恐女修靠网游在修仙界生存重生千禧年,我带领全村发家致富现实世界走出的宗师快穿之每个世界都在发疯万千眷侣王爷痛哭,王妃画风逐渐走歪一笙慕君快乐系球王,愁苦瓜迪奥拉腹黑大佬家的小祖宗甜化啦!全能门将觅香茅山道士传奇2从东京开始的武圣美人今嫁嫁给万年老妖,想短命都不行穿成不受宠嫡女,我灭全家造反了超能勇士2温柔成瘾救命!算的太准,被全球首富盯上了死后在地府我和我死对头he了凡人修仙:我有扇能穿越的青铜门狼少女的童话之旅穿成恶毒后妈,努力养正小反派四合院之开局让傻柱识破绝户计长生:柳星海游记哇,老祖宗看我刷视频全都惊呆了COS瞎子穿越盗墓世界背景后豪门全员读心?缺德后妈创哭他们假千金一不小心养了反派,想跑路这个黑希儿可以打终焉误惹黄金单身汉:豪门权妇天灾之我携空间闯末世在生存游戏里卷生卷死鬼吹灯之秘墓异闻录落魄千金掉马后:各界大佬抢疯了中州梦史星星总会来护我穿书后我成了反派的炮灰娇妻观影终极一班3灵泉空间之逃荒农女超彪悍爱情自有天意,缘分命中注定穿越千年与你相恋灵气复苏:从仓鼠开始进化重生在死前一小时乡村灵异:被封印的禁忌传说
博看读书最新小说:全球冰封:末日后我在空间种田囤粮爆仓我在宗门开股票交易所神女爱世人,也爱魔神主母冷院被关八年?和离高嫁你悔什么四合院:统你这集卡方式不对劲啊冻死在儿子家门前震惊!恶毒亲妈竟是玄学老祖一人:我的动物能无限进化!江畔故人硬人老先生称霸黑暗异世界大小姐重生七零,冷戾大佬掐腰哄恶毒女配觉醒弹幕后,好孕连连了暗情涌动完蛋!我穿成了万人迷对照组醉落凡尘酒炼成仙病娇首辅又争又抢又哄又撩ABO校草说要追校霸当老婆青铜尸棺炮灰女配也要被病娇男主强制爱贾迎春穿反派:开局即赐死毒宠凰后三男助我登帝位重山不晚星神大人挖美少女当令使太过花心重生之成为未来顶流歌手的经纪人子夜异闻重生之灵根逆世伊尹传奇苍茫仙踪治世非本愿,伊人在其间惨死新婚夜,娇娇王妃浴血成凰穿成资本家大小姐后,她被宠麻了作精美人超会撩,大佬他扛不住了我为鬼君,仙子却请我为苍生执剑万劫灵根:从鸿蒙树到创世祖综武:我在同福客栈说书觉醒后,恶霸老公还是恋爱脑摄政王府萌宝:绑定系统后我火了督军开门天道公主驾到穿越!小农女夏阳穿成年代女配,退婚男主求我种田林晚的逆袭斗罗:我邪恶善良双神位女帝从地府归来宠哭京都九尾阎王郭麒麟:请多指教重生修仙界之药霸苍穹洪荒之人道永昌小紫卿心系明月快穿炮灰万事随心复仇之路就在脚下从天龙开始:一拳打爆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