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茧沉眠，屠戮者僵立。
卵形舱室死寂如墓，唯有游隼和红莲机甲引擎低沉的喘息声，以及金属冷却收缩的细微嘶鸣，在空旷中回荡，更添压抑。
陆沉的视线死死钉在红莲驾驶舱的内部监控画面上。赤霄瘫坐着，脸色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贴在皮肤上。她微微垂着头，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颤音。最让他心悸的，是她眼神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空洞，像被强行擦去内容的黑板，残留着不属于“赤霄”也不属于“霄”的漠然。
“赤霄？”陆沉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通讯频道传递过去，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
赤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深水中挣扎着冒头。她缓缓抬起手，用力揉了揉额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没事。”声音是“霄”的冷静，但尾音带着一丝虚弱的飘忽，像是强行拼凑起来的碎片。“刚才…像被塞进了高速旋转的粉碎机…很多声音…很多画面…碎片…”
陆沉的心沉得更深。他手臂上那道被量子蛞蝓啃噬出的烙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应和着某种不祥的共鸣，又像是在拼命预警。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舱室中央那巨大的、陷入死寂的活体金属茧，尤其是茧体表面那道破裂的缝隙。缝隙深处，那个蜷缩的、覆盖着冰冷财阀荆棘面甲的人形轮廓，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视野。
“那个茧里的人…是财阀的实验体？”陆沉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和你一样…被‘方舟计划’筛选的‘原型体’？”
“原型体”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赤霄。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片空洞被瞬间涌上的混乱风暴取代！属于“赤霄”的暴戾杀意和“霄”的冰冷探究疯狂碰撞，如同两股失控的电流在她体内对冲！
“不…不全是…”赤霄（赤霄）的声音嘶哑地挤出，带着强烈的排斥和痛苦，“它…被污染了！它在求救…也在…同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缝隙，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必须…毁了它…或者…释放它…”
“冷静！”陆沉低喝，游隼的机械臂猛地伸出，试图按住似乎要失控的红莲。“我们能量不足！外面还有财阀的部队！现在不是时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检测到高浓度量子瘟疫残留物！坐标：正前方，十五米，舱壁残骸下方！”赤霄（霄）的声音突然响起，强行压下了“赤霄”的躁动，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技术信息的精准捕捉。
陆沉顺着红莲传感器标记的方向看去。就在巨茧侧后方，一堆被巨大冲击波扭曲、熔融在一起的金属舱壁残骸下方，压着一块约莫半人高的不规则物体。它通体呈现一种深邃、污浊的暗紫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丝丝缕缕几乎肉眼可见的幽绿光雾正从孔洞中缓慢渗出，如同活物般在冰冷的金属废墟上蔓延、流淌。它所处的空间，光线都微微扭曲，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污染核心…”陆沉瞳孔微缩。这是高度浓缩的量子瘟疫实体，是之前那头屠戮者或者这个巨茧溢散出的“毒瘤”！它本身就是污染源，更蕴含着庞大的、混乱的量子能量。
“能量反应极强！蕴含的量子级数据流…异常庞大且混乱…但可能包含关于‘方舟计划’、关于瘟疫源头的重要信息！”赤霄（霄）的声音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狂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对于能解析复杂系统、逆向拆解核心的她来说，这就像摆在饥饿野兽面前的一块肥肉。
“太危险了！”陆沉立刻否决，“这东西本身就是瘟疫源头！接触它等于自杀！尤其是你！”他着重强调最后一句，目光锐利地扫过红莲驾驶舱。赤霄体内的瘟疫只是被暂时压制，与这核心接触，无异于火星撞上炸药桶！
“风险…可控。”赤霄（霄）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计算，“我的‘抗体’源于母体能量冲刷，理论上对同源污染有短暂压制效果。且…我需要数据。关于‘它’的数据。”她的视线再次瞥向巨茧缝隙中的财阀面甲。“这是了解真相的关键碎片。陆沉，掩护我。”
“不行！”陆沉斩钉截铁，“立刻离开这里！寻找替代能源，然后去烙印指向的地方！白羽…”
“白羽”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赤霄体内某个更加混乱的开关！
“白羽…光…”赤霄（赤霄）突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呓语，眼神再次变得涣散。
而“霄”则像是抓住了某种关键点，语气更加急促：“对！白羽！这核心散发的数据流中，检测到极其微弱的、与白羽最后失踪坐标附近残留信号同频的量子扰动！它可能关联到她消失的原因！陆沉，这是线索！”
白羽！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的心上。烙印的刺痛瞬间加剧，无数破碎的、关于白羽牺牲前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刺眼的光束，她决绝的背影，无声的口型…手臂上的烙印仿佛燃烧起来，灼热的剧痛直冲大脑！
“呃！”陆沉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操纵杆。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零点一秒！
红莲动了！
不是“赤霄”的狂暴突进，也不是“霄”的精密操作。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某种虔诚献祭意味的…飘行！
红莲的引擎只发出最低微的嗡鸣，机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平稳而无声地滑过布满金属碎屑的地面，径直朝着那块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污染核心飘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无法被阻拦的决绝！
“赤霄！停下！”陆沉目眦欲裂，强忍着烙印带来的剧痛和脑海中的幻象，游隼猛地前冲想要阻拦！
太迟了！
红莲巨大的机械手，在陆沉绝望的注视下，精准地、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那块半人高的暗紫色污染核心！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以红莲抓住核心的机械手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粘稠如液态翡翠的幽绿光环猛地爆发开来！光环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被拉扯、扭曲成怪诞的漩涡！脚下冰冷的金属甲板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变得漆黑、软化，腾起刺鼻的烟雾！
“警告！超高强度量子污染入侵！神经链接过载！精神屏障崩溃！”红莲驾驶舱内，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屏幕瞬间被血红色的错误代码刷屏！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混合着赤霄两种人格截然不同的声线，从通讯频道中炸响！那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污秽洪流冲刷的极致痛苦！
陆沉眼前一黑，烙印的剧痛和赤霄的惨叫仿佛形成共振，让他头痛欲裂！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游隼不顾一切地顶着那粘稠的幽绿光压，伸出机械臂抓向红莲的肩膀！
就在他的机械指尖即将触碰到红莲装甲的瞬间——
异变再生！
红莲猛地一震！抓住污染核心的机械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绿光！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无数贪婪的根须，疯狂地反向涌入红莲的机体！机甲外壳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金属纹路瞬间被点亮，爆发出远比之前更亮、更邪恶的光芒！尤其是额头的位置，一道清晰无比、竖立的、如同第三只眼睛的幽绿纹路，如同烙铁烙印般浮现出来！
赤霄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红莲的动作瞬间僵直。
整个卵形舱室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那块暗紫色的污染核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化为飞灰，其蕴含的恐怖能量和污染信息，正被红莲…或者说被赤霄体内的某种存在，疯狂吞噬！
陆沉的动作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看着红莲，看着那具冰冷的钢铁之躯，却感觉里面坐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拥有双重人格的赤霄。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吞噬完成。最后一点暗紫色化为飞灰消散。那块污染核心彻底消失。
红莲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上半身，面向游隼。
驾驶舱的视窗一片幽绿，如同深不见底的鬼蜮。透过视窗，陆沉看到赤霄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彻底变了。
左眼，是“赤霄”标志性的、如同燃烧熔岩般的赤红，但此刻那赤红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瞳孔在剧烈收缩，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右眼，是“霄”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冰冷银灰，但此刻那银灰色泽却凝固了，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冰，毫无生气，只剩下非人的漠然。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额头上那道竖立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着的幽绿“第三只眼”纹路！它散发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纯粹而冰冷的意志！
赤霄的嘴唇动了动。
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既不是“赤霄”的嘶哑暴戾，也不是“霄”的冷静精准。它是一种完全陌生的、非男非女、如同亿万只昆虫在虚空中摩擦翅膀、又像是无数个冰冷电子音强行糅合而成的诡异合成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穿透机甲的隔音屏障，直接烙印在陆沉的大脑深处：
“烛龙…在深渊…歌唱…”
声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如同宣读既定的判决。
陆沉如遭雷击！烛龙？！那个为了救他们坠入时空旋涡的AI机甲？！深渊？！
紧接着，那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冰冷韵律：
“…白羽…在光中…凋亡…”
白羽！凋亡？！
这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陆沉的心脏！手臂上的烙印瞬间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无数关于白羽的、破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预见了既定未来的巨大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不——！！！”陆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游隼的机械臂不顾一切地抓向红莲！
就在他即将抓住红莲的瞬间——
赤霄额头上那第三只幽绿的眼眸纹路，猛地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芒！
嗡！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游隼身上！陆沉感觉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星舰正面撞击，游隼庞大的机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狠狠抛飞，重重砸在远处的舱壁上！驾驶舱内火花四溅，警报声凄厉无比！
陆沉被震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状裂痕的视窗，看向红莲的方向。
刺目的绿光缓缓收敛。
红莲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
驾驶舱内，赤霄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瘫伏在控制台上。额头那道幽绿的第三眼纹路，光芒黯淡下去，却并未消失，如同一个邪恶的烙印，深深嵌在她的皮肤之下。
舱室中央，那巨大的活体金属茧，在赤霄第三只眼爆发绿光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
茧体深处，那个覆盖着财阀荆棘面甲的人形轮廓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瞬。
死寂，重新笼罩了一切。只有陆沉粗重的喘息和机甲系统受损的警报声，如同丧钟般在空旷的墓穴中回荡。冰冷的绝望，伴随着那两句不详的预言，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他的心脏。
烛龙在深渊歌唱…
白羽在光中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