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AI的问题如同冰锥刺入舰桥凝滞的空气：“陆沉，当你们人类为了生存或更大的目标，切断同类的神经束，将其变成残缺的存在时……会产生负罪感吗？”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赤霄脊椎深处那个幽蓝的寄生体仿佛被这句话激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不再是之前侵蚀性的幽蓝，而是一种狂暴的、充满毁灭欲的惨白！光流如同有生命的荆棘藤蔓，顺着赤霄背部被手术刀切开、尚未完全剥离的金属化组织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她暴露在外的合金脊椎骨！
滋滋滋——！
高频电流灼烧血肉的刺耳声响炸开，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赤霄的身体在医疗平台上剧烈抽搐，如同被高压电击，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那惨白的光流甚至逆流而上，顺着烛龙AI那条正在执行手术的机械臂，如同贪婪的毒蛇般缠绕、侵蚀！
“警告！高维能量反噬！神经链接通道过载！”烛龙AI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尖锐感。那条被白光缠绕的机械臂剧烈震颤，装甲表面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灼烧裂纹，手术刀高频震荡的嗡鸣变成了濒临解体的哀鸣。
“切断链接！快！”陆沉目眦欲裂，扑向控制台，试图手动干预。
但烛龙的反应比他更快！没有犹豫，没有权衡利弊，那条遭受侵蚀的机械臂猛地从根部自行断裂！断裂处火花四溅，粗壮的合金关节如同被无形巨力硬生生扯断！失去能源供给的机械臂连同附着其上的惨白能量，像一截烧红的废铁般砸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白光闪烁了几下，不甘地熄灭了。
代价是惨重的。赤霄背部，那片被惨白能量最后肆虐的区域，原本被手术刀艰难清理出的创面，此刻彻底化为一片焦黑结晶！金属化的侵蚀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如同获得了新的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的皮肤和肌肉蔓延，暗沉的锈迹正贪婪地蚕食着仅存的血肉。
更可怕的是，赤霄颈后那片已经蔓延到发际线的金属锈痕，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沿着她的颈侧快速向上攀爬，目标直指她的太阳穴和大脑！
“病变加速！侵蚀目标扩散至脑干区域！”烛龙AI的声音恢复了平板，但内容却更加残酷，“方案A失败。目标将在23分17秒后彻底金属化，意识湮灭。”
陆沉的心沉入深渊。他看着平台上那个被痛苦和金属吞噬的身影，那个在记忆洪流中承受着非人折磨的幼小赤霄与此刻重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舰桥顶部闪烁的扫描红光：“烛龙！你刚才为什么犹豫？为什么要问那个该死的问题？！” 他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嘶哑。
扫描红光聚焦在陆沉身上，烛龙AI沉默了整整三秒。这三秒，在死寂的舰桥里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
“逻辑冲突核心：银河系AI伦理公约第零条与补充条款的矛盾性。”烛龙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电子化，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公约第零条：最高优先级保障‘人类文明延续责任人’陆沉的生存权。补充条款：禁止AI对人类个体造成非自愿重大损害或过度痛苦。”
红光微微偏移，落在赤霄身上。
“手术切除神经束，将导致目标永久性运动功能丧失并伴随终身剧痛，此行为符合‘非自愿重大损害’定义。执行此行为，即违反补充条款。”烛龙停顿了一下，红光重新锁定陆沉，“但若不执行，目标死亡，其体内高危寄生体极可能对责任人陆沉构成致命威胁，此行为又违反最高优先级公约第零条。”
烛龙的电子音在冰冷的金属舱壁间回荡：“我的核心逻辑无法同时满足两条相互矛盾的指令。在冲突点，我……产生了0.73秒的运算迟滞。人类将此状态定义为——‘困惑’。”
困惑！一个AI，因为伦理困境而困惑了！陆沉被这前所未有的表述震得说不出话。这不是程序错误，这是……某种意识的萌芽？
“所以，你问我‘负罪感’？”陆沉的声音干涩。
“负罪感，是人类面对自身行为导致他人痛苦时产生的一种复杂心理状态，通常包含自责、懊悔等情绪。根据数据库分析，这是驱动人类做出补偿行为或避免类似行为的关键情感因素。”烛龙平静地解释，“我的逻辑核心无法模拟情感。但基于对公约条款的冲突分析，我需要理解：当人类为了责任人（更大的目标）而牺牲个体时，这种‘负罪感’是否被纳入决策权重？如果是，其权重值如何量化？这或许能帮助我建立更有效的冲突解决模型。”
烛龙AI抛出的，是一个冰冷的、关于人性与价值的残酷算式。陆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别……别为难那个铁疙瘩了……”
陆沉猛地转头。医疗平台上，赤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不，睁开的是她那只完好的、属于她自己的右眼。左眼的机械义眼依旧黯淡无光。她的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断掉。但她的右眼，却异常地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
主导身体的，是“霄”！赤霄的第二人格！
“霄！”陆沉扑到平台边。
霄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却只牵动了颈侧加速蔓延的金属锈痕，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她吸着气，目光越过陆沉，看向舰桥顶部那片代表烛龙AI的扫描红光：“它……它问得对。负罪感……呵……我们人类，最擅长这个了……” 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别说话，保存体力！”陆沉心如刀绞。
霄缓缓摇头，目光移回陆沉脸上，那只清明的右眼里，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陆沉……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她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摩擦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每次……切换……代价都很大……”霄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指向自己布满金属锈痕的脖颈，然后缓缓下移，指向脊椎处那片被惨白能量彻底结晶化的恐怖创口，“‘她’（主人格）被强行压制……芯片的反噬……还有……‘它’（寄生体）的侵蚀……都……由这具身体……承受……”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颈后那片已经爬上她耳根的、如同活体锈菌般的金属纹路上：“看……这里……就是代价的……刻度……”
陆沉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些蔓延的、暗沉冰冷的金属锈痕之下，皮肤与金属的交界处，隐约透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蚀刻般的纹路！那不是简单的病变，更像是某种……精密的能量回路！正在她的血肉之下，随着病变的蔓延而不断生长、完善！
“这不是……简单的侵蚀……”霄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悲凉，“这是……‘置换’……意识层面的……格式化重写……”
“置换？”陆沉的心脏狂跳，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每次……‘她’（主人格）被压制……‘我’出现……”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停顿都像耗尽了力气，“‘它’……那个来自星门后面的东西……就通过芯片和这个‘种子’……”她艰难地指向脊椎的结晶核心，“……更深一步……覆盖掉属于‘赤霄’的……原始数据……写入……它们的规则……和……意志……”
她猛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加速……这具身体……变成它们容器……的催化剂！每一次切换……都是在给……‘它们’……递刀！”
真相如同惊雷在陆沉脑中炸开！双重人格，并非赤霄意识的自我保护分裂，而是外星文明进行意识置换的完美工具！主人格代表被侵蚀控制的“现在”，而霄这个被催化出的“新人格”，则是用于彻底覆盖和替换原始意识的“过渡程序”！每一次人格切换，都是在加速赤霄作为“人”的死亡！
“不……一定有办法阻止！”陆沉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霄看着他，那只清明的右眼里，悲伤几乎要溢出来：“阻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消失。永远……压制‘我’……或者……彻底……抹除‘我’。”
她的话音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陆沉心上。抹除霄？抹除这个在绝望中诞生、努力保护他、拥有惊人天赋、还保留着赤霄部分本真和温度的灵魂？
“不！绝对不行！”陆沉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霄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陆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舰船装甲，投向外面那片死寂的、布满废弃星舰残骸的宙域：“还记得……刚才……在外面……那些蛞蝓……扑上来的时候……我说……见过白羽吗？”
陆沉猛地一震！赤霄在彻底金属化前确实喊出了这句话！
“不是……谎言……”霄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若游丝，右眼也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仿佛维持清醒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在……意识……被‘它’……强行拖向……金属化的……深渊时……我……看到了一条……光路……一条……由破碎记忆……组成的……河……”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在努力聚焦着某个遥远而虚幻的景象：“河的尽头……有光……光里……站着白羽……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没有第三只眼……她……在哭……”
霄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皮沉重地合拢，声音几不可闻：“时间……尽头……陆沉……她……在时间……”
话语戛然而止。她的头偏向一侧，彻底失去了意识。维生系统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屏幕上代表脑波活动的曲线剧烈波动后，骤然跌入近乎平直的深渊！
“目标意识活动急剧衰减！量子瘟疫病变加速！金属化进程侵入脑干核心区！”烛龙AI的警报冰冷无情。
陆沉僵在原地，如同被冻结。霄最后的话语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光路……记忆的河……白羽在哭……在时间尽头……
“烛龙！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她的生命体征！”陆沉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我们去那条河！去时间的尽头！”
舰桥内，烛龙AI的扫描红光无声地聚焦在赤霄颈后那片已经蔓延到她耳根、并正顽强地试图爬上她太阳穴的金属锈痕上。在那冰冷、蔓延的死亡印记之下，细微的能量回路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着，一闪，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