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胖子那张油光水滑、堆满虚伪热情的脸，在陈青禾反手泼出那杯“解酒茶”的瞬间，凝固了。滚烫的液体混着陈青禾指甲缝里抠出的、不知名的可疑粉末，劈头盖脸地浇了他满头满脸。精心梳理的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西装前襟瞬间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散发着诡异甜腥气的污渍。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包厢里虚假的祥和。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纯粹生理上无法忍受的剧痛引发的本能嘶鸣。吴胖子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屁股的肥猪，整个人从沉重的红木椅子上弹了起来，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眼睛是首当其冲的重灾区，那加了料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灌了进去，灼烧感瞬间穿透眼球直抵脑髓。他眼前一片血红，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与剧痛交织的混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凄厉地嚎叫着，涕泪横流，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大张的嘴里淌下，混合着脸上的污渍，糊了满脸，狼狈不堪。那精心维持的“企业家”派头，在极致的痛苦面前碎得渣都不剩。
“弄死他！给我弄死这小畜生！”吴胖子一边惨叫，一边凭着感觉朝陈青禾的方向胡乱挥舞着肥厚的手掌，声音因为剧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两个保镖反应慢了半拍，此刻才如梦初醒，怒吼着扑了上来。他们根本没看清陈青禾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棕色小瓶子。
就是现在！
陈青禾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绝境反击的狠厉。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按下那过期辣椒水的喷头，对准扑来的保镖，尤其是他们大张着准备呵斥的嘴，狠狠按了下去！
嗤——！
一股浓烈到刺鼻、带着陈腐气息的红色雾状液体激射而出，精准地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保镖头脸。
“呃啊——！”那保镖的怒吼瞬间变成了更凄厉的惨叫，双手猛地捂住眼睛，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辛辣的气味在密闭的包厢里轰然炸开，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刺激得所有人鼻腔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第二个保镖也被波及，动作一滞，痛苦地眯起眼睛，剧烈地呛咳起来。
混乱！极致的混乱！
小小的包厢成了人间炼狱。吴胖子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两个保镖一个捂脸惨叫咳嗽，另一个也被辣得涕泪交流，暂时失去了攻击力。杯盘狼藉，桌椅翻倒，空气中弥漫着菜肴的油腻、酒精的刺鼻和那过期辣椒水霸道无比的辛辣，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陈青禾也被自己制造的“生化武器”波及，呛得眼泪直流，喉咙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混乱，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猛地矮身，从捂着口鼻痛苦弯腰的第二个保镖腋下钻了过去，目标直指包厢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他撞开门，新鲜的空气涌入，却丝毫缓解不了包厢内的惨状。他头也不回，拔腿就往外冲，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身后是吴胖子变调的嘶吼：“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我要剥了他的皮！”
走廊里灯光昏暗，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了大半。陈青禾慌不择路，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辣椒残留的灼烧感。他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必须远离那个地狱般的包厢，远离那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吴胖子！
就在他冲到灯火通明、装修俗气的大堂时，身后包厢的方向传来更加惊天动地的动静。不是打斗声，而是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和……某种疯狂的、毫无节奏的撞击声？
“啊——！烫！烫死老子了！水！冰水！快拿冰水来！”吴胖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陈青禾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他终生难忘。
只见吴胖子像一颗失控的肉弹，从包厢里“滚”了出来。他双眼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里面布满骇人的血丝。整张脸如同煮熟的虾子，红得发紫，涕泪口水糊了满脸满脖子，昂贵的西装被他自己撕扯得凌乱不堪，扣子崩飞了好几颗。他一边发出非人的嚎叫，一边用那双肥厚的手掌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脖子、光秃秃的头顶，仿佛身上着了看不见的火。
“水！冰！快！！”他嘶吼着，跌跌撞撞，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一头撞在大堂中央装饰用的巨大青花瓷瓶上。瓶子晃了晃，没倒，他却把自己撞得一个趔趄。
酒楼的服务员和经理早就被惊动，但看到吴胖子这副疯魔的样子，全都吓得面无人色，远远躲着，根本不敢上前。有人端来一盆水，哆哆嗦嗦地放在几米开外。
吴胖子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嚎叫着扑了过去。他根本顾不上什么形象，也看不见盆在哪里，完全是凭着感觉和声音摸索。他肥硕的身体重重地扑倒在地毯上，双手胡乱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盆沿。
下一秒，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吴胖子做出了一个让陈青禾下巴差点掉下来的动作。
他双手抓住那盆冷水，不是端起来喝，也不是往脸上泼——而是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然后对着自己那颗油光锃亮、此刻却红肿如猪头的脑袋，狠狠扣了下去！
哗啦——！！！
冰冷的水混合着盆底可能存在的灰尘，兜头浇下，瞬间将他淋成了落汤鸡。水流顺着他红肿的脸颊、肥厚的脖颈，灌进他那身名贵的西装里。
“呃啊——！爽！！”吴胖子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嘶吼，被冷水一激，似乎那深入骨髓的灼烧感得到了片刻的缓解。但这缓解只是杯水车薪，那过期辣椒水混合着未知毒粉的威力，如同附骨之疽，短暂的冰凉过后，是更加汹涌猛烈的灼痛反扑！
“不够！不够！冰！要冰！”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边嘶吼，一边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身上湿透的西装外套和衬衫。扣子崩飞，露出肥腻白花花的胸膛。他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皮肉之下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
然后，更荒诞的一幕上演了。
或许是极致的痛苦烧毁了他的理智，或许是那盆冷水带来的短暂错觉让他产生了某种幻觉。吴胖子，这位石壁乡乃至县里都赫赫有名、手眼通天的“吴老板”，在自家金碧辉煌的酒楼大堂里，在众多服务员、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食客、以及躲在柱子后面喘息的陈青禾的注视下，开始疯狂地扭动他肥硕的身躯！
他双手胡乱地拍打着全身各处，像是在扑打根本不存在的火焰，又像是在跳一种极其原始、癫狂的舞蹈。肥厚的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左右摇摆，粗壮的双腿毫无章法地跺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湿透的头发黏在红肿的额头上，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甩出水珠。他一边扭，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嗷！烫！凉！嗷嗷！爽！再来！”
这场景……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又荒诞得让人忍不住想笑。这哪里是广场舞？分明是地狱油锅里挣扎的恶鬼在跳最后的死亡之舞！
“娘咧！吴老板这是……中邪了？”一个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小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
“跳……跳舞呢？这啥新式舞步？辣眼睛啊！”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食客，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快看！他往门口去了！”有人惊呼。
只见吴胖子一边疯狂扭动拍打，一边跌跌撞撞地朝着酒楼灯火通明的大门冲去。他似乎本能地觉得外面更空旷，也许有更多的冰水？或者只是痛苦驱使下的无意识奔逃？
他像一颗失控的保龄球，撞开了沉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县城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酒楼门口就是县城不算宽阔的主街。虽然已是晚上，但路灯明亮，街边还有不少乘凉、散步的居民，以及几家小店尚未打烊。
吴胖子冲上街道的瞬间，就成了绝对的焦点。
他上身几乎赤裸，湿透的裤子紧贴在肥腿上，露出白花花的肚腩。整张脸红肿变形，涕泪口水糊了一脸，双眼只剩下两条血红的细缝。他站在马路中央，无视了偶尔驶过的自行车投来的惊愕目光，继续着他那疯狂而痛苦的“降温之舞”。
他时而双手高举，像要拥抱冰冷的月亮，肥硕的腰胯剧烈地前后耸动；时而弯腰猛拍自己的大腿和脚面，发出“啪啪”的脆响；时而又像陀螺一样原地旋转，水珠和汗珠四散飞溅。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嘶哑的嚎叫：“嗷！凉！爽！嗷嗷——烫死老子了！”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瞬间引爆了整条街！
“我的老天爷！那是……吴胖子吴老板？！”一个摇着蒲扇的老大爷，惊得差点把扇子扔了。
“哎哟喂！这跳的啥玩意儿？疯了吧？”挎着菜篮的大妈们纷纷驻足，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快看快看！吴胖子当街耍流氓啦！”几个半大小子兴奋地叫嚷着，呼朋引伴地围了过来。
“拍下来！快拍下来！明天准上县里新闻！”有人兴奋地掏出了笨重的傻瓜相机（90年代），对着马路中央那疯狂扭动的肉山“咔嚓咔嚓”按着快门。闪光灯的光芒不时亮起，映照着吴胖子那张扭曲痛苦、如同恶鬼的脸。
人群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猎奇和哄笑的圆圈。议论声、惊呼声、嘲笑声、快门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吴胖子，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前呼后拥的“大人物”，此刻彻底沦为了全城最大的笑柄，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着一场惨烈而荒诞的闹剧。
陈青禾躲在酒楼大门内侧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他看着马路中央那个在闪光灯和哄笑声中疯狂扭动、如同小丑般的吴胖子，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阵阵后怕的冰凉。
刚才包厢里的凶险，只要慢上半秒，现在当众出丑、生不如死的就是他自己！那杯加了料的“解酒茶”……吴胖子是想要他的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压和构陷，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晚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那个已经空了的辣椒水瓶，塑料瓶身还残留着一点滑腻的触感。过期辣椒水……竟然成了他今晚的救命稻草。这其中的讽刺，让他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扯不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街道上嘈杂的哄笑！
呜哇——呜哇——
两辆刷着蓝白漆、顶上装着旋转警灯的吉普车（90年代乡镇常见警车），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一个急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稳稳地停在了人群外围。
车门“砰砰”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迅速跳下车，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铁青，手里还拎着一个标志性的、坑坑洼洼的绿搪瓷缸子——正是赵前进！
“让开！都让开！警察执行公务！”民警们大声吆喝着，分开看热闹的人群。
赵前进龙行虎步，几步就跨到了人群中央。当他看清马路中央那个近乎全裸、疯狂扭动、状若疯魔的身影时，饶是见多识广如他，那张黑脸也瞬间僵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吴胖子此刻正背对着赵前进，双手高举，肥硕的屁股对着他，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猛烈地左右摇摆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嚎叫：“嗷嗷……凉快……爽……”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酒气、呕吐物酸腐气、汗臭和过期辣椒水辛辣气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赵前进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妈的！”赵前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他今晚本来是接到线报，带队来扫隔壁那家涉黄窝点的，刚把人拷上，就听到这边动静震天，鬼哭狼嚎。本着职业敏感过来看看，没想到撞上这么一副“伤风败俗”的活春宫！
在他眼里，吴胖子这癫狂的扭动，这近乎全裸的状态，这意义不明的嚎叫，加上空气中弥漫的怪异气味，简直就是在聚众淫乱！而且还是当街！影响极其恶劣！
“光天化日……不对，大晚上的！聚众搞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还他妈跳上了？伤风败俗！辣眼睛！”赵前进的怒火腾地就上来了，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周围哄笑声都为之一静。他猛地一挥手，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脱手飞出去砸人，“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拷走！全他妈拷走！污染环境！”
几个民警也被这场景雷得不轻，但命令如山，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吴金福！嗷——！”吴胖子正沉浸在“降温”的癫狂中，突然被人粗暴地按住胳膊反扭到背后，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剧痛和冰冷的刺激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挣扎着嘶吼。
“吴金福？天王老子当街耍流氓也得拷！”赵前进嫌恶地看了一眼吴胖子那张涕泪横流、红肿变形的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厉声喝道，“带走！统统带走！回去好好醒醒酒，问问他们跳的什么鬼东西！”
两个保镖也被民警从酒楼里架了出来，同样被辣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在不停地咳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塞进了警车。
警笛再次鸣响，盖过了人群的议论。两辆吉普车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载着还在徒劳挣扎嘶吼的吴胖子和他那两个蔫头耷脑的保镖，呼啸而去。街道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被踩踏得凌乱不堪的圆圈，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辛辣怪味和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荒诞感。
陈青禾看着警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街道拐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辛辣。
赢了？暂时逃过一劫。吴胖子当众出丑，被赵前进抓了个现行，够他喝一壶的。
但陈青禾的心头，却像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吴胖子最后被拖走时，那双勉强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隔着混乱的人群，似乎死死地钉在了他藏身的阴影里。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种刻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嘶吼：“陈青禾！你等着！这事没完！”
还有赵前进……他扫视混乱现场时，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似乎也在酒楼门口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除了对“伤风败俗”的震怒，是否还藏着一丝别的什么？是疑惑？还是……了然？
陈青禾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刚才的喧嚣与荒诞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寂静和一种更深的不安。
吴胖子是条疯狗，这次当街出丑，被赵前进抓走，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报复的手段只会更加狠毒、更加隐蔽。而赵前进……他到底是恰巧路过，还是……？
陈青禾不敢再想下去。他最后看了一眼警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沉沉的夜色。他转过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迅速没入县城夜晚更深、更暗的阴影里，如同一条受惊的鱼，消失在浑浊的水流之中。危机暂时解除，但水面之下，更大的漩涡，似乎才刚刚开始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