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的风雪在寅时三刻突然凝住了。
陆九渊盘坐在床沿,掌心抵着那块黑黢黢的铁胚。
自昨夜摸到剑胚起,他便觉出不对——那凉意不似寻常精钢,倒像浸过百年寒潭,可此刻却顺着他的脉络往上窜,在丹田处凝成一团热流。
系统提示在眼前闪了七次\"江湖气浓度达标\",他才后知后觉:这些日子说书时攒下的喝彩声、江湖客拍案而起的豪情、甚至酒碗砸在桌上的震颤,原来都化作了滋养剑胚的气。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指腹重重按在剑胚中央。
铁胚突然发出蜂鸣,表面的纹路如活物般游走,从剑尖爬到剑柄,最后在护手处凝成两条纠缠的青蛇。
他想起现代博物馆里那柄残剑,讲解员说古人铸剑要\"吸天地人气\",当时只当传说,如今倒成了真。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
剑胚\"嗡\"地弹起三寸,陆九渊手腕一翻扣住剑柄,掌心传来刺痛——不是血,是剑意。
那股热流顺着手臂冲上灵台,他看见自己说书时的场景在眼前闪回:说乔峰聚贤庄大战时,酒坛碎成的冰碴子;说李寻欢飞刀出鞘时,观众眼里的光;说林诗音在梅林垂泪时,有人把茶盏捏碎了。
原来这些,都是江湖气。
\"成了。\"他轻声道。
话音未落,剑气破窗而出。
客栈后院的积雪\"唰\"地向四周炸开,房檐上的冰棱寸寸断裂,连挂在门楣的\"同福客栈\"牌匾都晃得吱呀响。
白展堂正靠在柜台打盹,突然被这股气浪掀得踉跄,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我滴神啊!\"他扶着柜台抬头,正看见二楼陆九渊的窗户渗出幽蓝光芒,像有两条青蛇在窗纸后游动。
祝无双端着夜香从厨房出来,铜盆\"当啷\"砸在地上。
她望着二楼,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却没去捡夜香——她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半枚葵花派的银叶,此刻正发烫。
江湖客们从客房里涌出来。
有个扛着铁枪的大汉揉着眼睛骂:\"哪个不长眼的——\"话音突然哽在喉间。
他抬头,见半空中悬着柄青剑,剑身流转的光华比月光还亮三分,剑尖所指的云层被劈开条缝隙,漏下的星子落进剑刃,竟发出清越的龙吟。
陆九渊踩着窗沿跃下,青剑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落地时,脚下的青石板裂成蛛网,却没发出半分声响——所有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连白展堂摸向腰刀的手都定在半空。
\"这剑,叫两袖青蛇。\"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心尖上。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陆先生!
我等在楼下听你说剑!\"是前日被嵩山派弟子挑衅的年轻剑客,此刻他的剑鞘在发抖,\"求先生赐我剑意!\"
陆九渊扫过人群。
这些人里有提酒葫芦的醉汉,有背药箱的游医,有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都是江湖里最普通的角色,可他们眼里的光,比剑气还灼人。
他想起系统面板里那个\"未登记势力消亡事件\",想起祝无双摸《论语》时的习惯,突然明白:江湖不该是大派的棋盘,该是这些人的江湖。
他转头看向客栈后院角落的老石碑。
那碑是前任掌柜立的\"禁止斗殴\"碑,如今爬满青苔。
陆九渊屈指一弹,青剑\"咻\"地钉入碑前地面,剑鸣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他走过去,单手按在石碑上。
\"起。\"
石碑底下的碎石\"哗啦啦\"炸开,两人合抱粗的石碑竟被他像拎秤砣似的提了起来。
白展堂倒抽口凉气:\"这得有八百斤吧?\"祝无双盯着他隆起的臂肌,喉结动了动——她记得前日陆九渊搬米袋还喘了两口气。
陆九渊将石碑竖在院中,青剑回到掌心。
他举剑过顶,剑气在夜空划出银线,众人看见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要与剑一起刺破苍穹。
\"两袖青蛇,三式。\"他手腕轻抖,剑尖在石碑上刻下第一笔,\"起势如惊鸿,破尽千招锁。\"
刻痕里渗出青光,离得最近的年轻剑客突然\"啊\"地喊出声——他的剑自己从鞘里蹦了出来,悬在半空跟着刻痕晃动。
\"第二式,转若游龙,拆尽万重山。\"陆九渊的剑速加快,石碑上的纹路如活物般游走,围观的人里有个白胡子老者突然老泪纵横,他摸着自己残缺的右臂:\"当年我在华山被断剑所伤,原来真正的剑意,是教人活,不是杀人。\"
\"第三式,收似归云,留尽江湖气。\"最后一笔刻完时,整座客栈都亮了。
青光照得积雪泛着蓝,连祝无双腰间的银叶都泛起微光。
陆九渊收剑入鞘,转身看向众人:\"此碑留在此处,天下习剑者皆可来悟。\"
人群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年轻剑客\"噗通\"跪下磕头,老医者抹着眼泪拍大腿,连白展堂都忘了躲事,抓着佟湘玉的手喊:\"掌柜的!
咱客栈要成江湖圣地了!\"
祝无双站在人群最后。
她望着石碑上的刻痕,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银叶,突然往前挤了两步。
\"陆先生。\"她的声音比往日清亮三分,\"明日要把石碑挪到演武场,需要人帮忙拉车。
我...我力气大。\"
陆九渊转头看她。
月光下,祝无双的眼睛亮得反常,像藏着团火。
他想起昨夜窗外来的碎纸,想起系统提示的\"未登记\",又想起她摸《论语》时的习惯——但此刻,她眼里的光,和那些江湖客并无不同。
\"好。\"他笑了,\"明早卯时,劳烦无双姑娘。\"
祝无双点头,转身时发梢扫过石碑。
青光照着她的背影,谁也没注意到,她袖中滑出半枚银叶,正落在刻着\"归云\"的剑痕旁。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下,同福客栈的后院已被裹着雪粒的北风灌得透凉。
祝无双蹲在石碑旁,正用麻绳在碑座上绕第三道结,发梢沾着的碎雪在青剑映出的光里泛着细鳞似的亮。
陆九渊靠在廊柱上看她,见她捆绳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像在打一套极熟的拳——前日她端茶时还被茶盘硌得指节发白,此刻指尖却稳得像钉进了石碑。
\"这丫头今日不对劲。\"白展堂端着两碗热粥从厨房晃出来,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往常搬个米袋都要喊'白大哥帮个忙',今儿倒抢着拉车。\"他把粥递给陆九渊,眼角余光瞥见祝无双正用牙咬断多余的麻绳,\"你瞧,她连牙印都咬得规规矩矩,跟葵花派那套'断绳锁喉'的手法似的。\"
陆九渊接过粥的手顿了顿。
前日深夜他在窗台上发现的半枚银叶突然浮现在眼前——那银叶边缘刻着\"葵花\"二字,和祝无双腰间那枚缺了半角的正好能严丝合缝拼上。
他垂眸吹凉粥,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总摸《论语》的习惯,是装的吧?\"
白展堂的筷子\"当啷\"掉进粥里。
他猛地抬头,却见陆九渊正盯着祝无双的背影——那姑娘捆完最后一道绳结,正踮脚用袖口擦石碑上的冰碴,动作轻得像在拂去什么宝贝上的灰。
\"您...您怎么知道?\"白展堂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三年前她刚来那会儿,我在她枕头底下翻到过《葵花密卷》残页,可她偏说那是替前掌柜收的旧书。\"他突然噤声,因为祝无双直起了腰,正抱着麻绳往他们这边走,发顶的碎雪簌簌落进衣领。
\"陆先生,白大哥。\"祝无双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车套好了,在后门。\"她把麻绳递给陆九渊时,指尖快速蹭过他掌心——那里有块凸起的茧,和《葵花密卷》里\"拈花指\"的发力点一模一样。
陆九渊不动声色地攥紧麻绳。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弹出一行小字:\"未登记势力:葵花派(残余)进度37%→42%\"。
他望着祝无双泛红的耳尖,想起她昨日刻碑时眼里的火——原来不是普通的江湖气,是被压抑了太久的锋芒。
\"走。\"他拎起麻绳,余光瞥见白展堂正用看贼的眼神盯着祝无双的背影,\"老白,搭把手。\"
三人把石碑挪上木车时,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陆九渊握着车把往前推,能听见石碑在车厢里与青剑相碰的轻响;祝无双在左边拉绳,发辫随着步伐一甩一甩,腕间的银叶在晨光里闪得刺眼;白展堂在右边扶着车辕,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过一道坎都悄悄用了三成内力——这是他\"葵花点穴手\"使多了落下的习惯。
演武场离客栈不过半里地,可等他们把石碑竖在演武场中央时,日头已爬上了屋檐。
陆九渊退后两步,见石碑在晨光里泛着青黑,刻着三式剑招的地方正渗出细密的水珠——不是露水,是江湖客们呵出的热气。
不知何时,演武场四周已围了二十来号人: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有挑着货担的小商贩,甚至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攥着根树枝当剑。
\"陆先生!\"最先开口的是昨夜那个年轻剑客,他的剑鞘还挂在腰间,可剑身正悬在他掌心三寸处,泛着和石碑一样的幽蓝,\"我按碑上的纹路练了半个时辰,竟真能让剑自己动!\"他手腕轻抖,剑划出道弧光,正劈断了路边一根碗口粗的枯树。
围观人群爆发出欢呼,小丫头举着树枝追着剑光跑,庄稼汉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吼道:\"老子也来试试!\"
陆九渊望着那道剑痕。
树桩断面平滑如镜,却没半分血腥气——这正是他刻第三式\"归云\"时特意融入的说书气:当年说《七侠五义》时,观众为包拯铡美案拍红的手掌;说《小李飞刀》时,酒客为李寻欢救林诗音干下的三十八碗酒;甚至说《武林外传》时,佟湘玉为救莫小贝摔碎的金算盘。
这些气裹着剑意,早把\"杀人\"二字磨成了\"活人\"的光。
\"好!\"人群里突然炸开声喊。
陆九渊转头,见个白胡子老医正用剑尖挑起药箱,箱里的药材被剑气托着浮在半空,\"这招'转若游龙'能拆山,也能拆药!\"他哈哈大笑着把药材轻轻放回箱里,\"往后上山采药,再不怕悬崖陡了!\"
年轻剑客见众人都有收获,忙不迭对着石碑鞠躬:\"谢陆先生传剑!\"他连鞠三次,抬眼却见陆九渊正望着演武场角落的老槐树。
树后有片阴影晃了晃,像是件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了一角。
\"陆先生?\"年轻剑客又喊了声。
陆九渊这才收回视线,冲他笑了笑:\"谢的该是你们。\"他望着人群里发亮的眼睛,系统面板上的\"江湖气浓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从78%跳到85%,又跳到92%。
日头渐高时,陆九渊回了客栈。
他推开门,正撞见佟湘玉把张密信往袖里藏。
那信笺边缘染着暗朱,是六扇门特有的火漆印。
\"掌柜的?\"陆九渊挑眉。
佟湘玉干笑两声,把信拍在他手里:\"刚有个戴斗笠的人塞给我的,说...说给'铁胆神侯座下客'。\"她搓了搓手,眼神飘向窗外,\"我可没看内容啊,真没看。\"
陆九渊展开信笺。
上面只有八个字,墨迹未干:\"天牢有变,速来一叙。\"落款处盖着枚玉印,纹路是条盘着锁链的蟒——那是东厂督主曹正淳的私印。
他望着窗外演武场方向传来的剑鸣,突然想起祝无双今早留在石碑旁的半枚银叶。
系统提示在眼前闪了闪:\"未登记势力消亡事件触发条件:95%。\"
而此刻的京城天牢,最深处的黑牢里,两个身影正隔着石桌对坐。
一盏豆油灯在两人中间摇晃,照出铁胆神侯朱无视腰间的绣春刀,也照出曹正淳袖口翻卷的金线蟒纹。
\"同福客栈的石碑,你可知?\"曹正淳的声音像刮过青砖的刀,\"那陆九渊,怕是要搅起比当年护龙山庄更猛的风。\"
朱无视摸了摸案上的茶盏,盏底压着张纸条,正是陆九渊方才收到的那封。
他望着灯花爆开的火星,突然笑了:\"风越大,越能看清...谁才是执扇的人。\"
黑牢外的更夫敲响了午时的梆子。
这声音穿过重重宫墙,掠过同福客栈的青瓦,最后融进演武场此起彼伏的剑鸣里——江湖的风,才刚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