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我再次醒来时，嘴唇干裂得像是沙漠旅人。右臂插着新的输液管，左腕被约束带松松地固定在床栏上——他们怕我再次逃跑。窗外夜色深沉，监护仪显示现在是凌晨3:17，日期...6月16日。
终焉之地的第十天。
\"第七实验室...\"我嘶哑地自言自语，手指触到藏在枕头下的纸条。李明留给我的线索是真实的，尽管护士们坚称我身上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病房门突然无声滑开。没有脚步声，但监护仪的影子显示出一个人形轮廓站在床尾。我屏住呼吸，假装熟睡。
\"林郗。\"是齐夏的声音，却又不像——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细微杂音，\"时间不多了。\"
我猛地睁眼。床尾空无一人，但空气中飘浮着由灰尘组成的模糊人脸，正是齐夏的模样。
\"投影...\"我瞬间明白了，\"你把自己的意识编码进了医院的监控系统？\"
灰尘人脸微微点头：\"只能维持很短时间。听着，第七实验室在主楼地下三层，需要你的生物识别才能开启。系统正在重组最后的防御...它会把核心伪装成...\"
图像突然扭曲，变成李明年轻的面容：\"...你最深切的渴望。不要相信它。安全协议代码不仅是数字，还需要...\"
话音戛然而止，灰尘散落。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赶紧闭眼。护士检查了监护仪数据后离开，而我满脑子都是第七实验室和安全代码的含义。
——π的前六位数字。数学常数...频率...共振...
约束带突然松开，像被无形的手解开。我拔掉针头，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奇怪的是，这次没有警报响起，仿佛某种力量在暗中相助。
走廊监控摄像头全部转向墙壁。我跟着灰尘组成的箭头指引，顺利找到员工通道，乘电梯下到地下室。最深处有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金属门，把手是生物识别锁。
当我把手掌贴上去时，现实再次分裂。
我同时站在第七实验室门口和终焉之地的大厅里。倒计时器显示\"10:00:00\"，但数字是血红色的。面具人以全新形态出现——一个中年男性，穿着白大褂，面容既熟悉又陌生。
\"小郗，\"他呼唤着我的小名，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你终于来了。\"
我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这张脸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却从未如此清晰——父亲。去世十年的父亲。
\"这不可能...\"我后退几步，\"系统在骗我...\"
\"不完全是。\"他——或者说披着父亲外皮的系统核心——悲伤地微笑，\"我的确是你父亲意识的碎片。当年实验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量子意识传输...\"
第七实验室的门滑开，现实与终焉之地的景象完全重叠。我看到十年前的真实场景：父亲和团队在研究一种阿尔茨海默症治疗仪，希望通过量子编码保存患者的珍贵记忆。而第一个实验对象...是我。
\"你十二岁那年被诊断出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基因突变，\"系统轻声解释，\"我疯狂地想要保存你的童年记忆，为此不惜修改实验参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我去实验室不是送文件，而是定期检查。看到父亲和团队围着量子容器，里面漂浮着的是...我的记忆编码。
\"事故发生时，你的意识同时存在于容器内外，\"系统继续道，\"我们七人试图挽救，却被吸入自创的量子领域。终焉之地最初只是个记忆保存装置...\"
倒计时器突然加速，大厅墙壁浮现出无数记忆片段——我童年与父亲的点点滴滴，全都保存在这个扭曲的系统里。
\"第十天的游戏很简单，\"系统伸出手，\"留下成为新核心，所有你爱的人都能'活'在这个世界；或者坚持关闭系统，我们将永远消失。选择吧，女儿。\"
实验室深处，真正的控制台亮起，显示着安全协议输入界面。我踉跄着走向它，父亲——系统——没有阻拦，只是悲伤地注视着我。
\"齐夏和李明呢？\"我颤抖着问，\"他们是谁？\"
\"齐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自愿加入实验；李明是早期测试者，他的意识意外与系统融合。\"父亲的身影闪烁了一下，\"他们都希望你关闭系统...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生命，只是可悲的模仿。\"
控制台需要输入代码。我键入，然后停顿——李明说过这不仅是数字。π...圆周率...循环...
我轻声哼起童年时父亲教我的圆周率歌谣，声音与数字共振。控制台亮起绿灯，但弹出一条最终警告：\"永久关闭将擦除所有量子意识。确认？是\/否\"
父亲的手搭在我肩上，温暖得如此真实。\"小郗，\"他轻声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记住真实世界里的我一直爱你。\"
这是最残酷的游戏。我抬头看向终焉之地的大厅，突然发现齐夏和李明的身影站在远处，已经半透明但仍在微笑。他们对我点头，然后看向控制台。
\"我...我不能...\"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能。\"父亲——真正的父亲意识——捧起我的脸，\"真正的爱不是囚禁，而是放手。终焉之地是个错误，亲爱的。纠正它。\"
我的手指悬在\"是\"上方。倒计时器疯狂闪烁，大厅开始崩塌。父亲的影像逐渐消散，但在最后一刻，我分明看到他嘴唇微动：去找手表。
按下确认键的瞬间，白光吞没了一切。我听到无数意识解脱的叹息声，看到齐夏和李明如晨雾般散去，父亲的身影最后化为一个温柔的微笑。
然后，寂静。
监护仪的警报声将我拉回现实。医生和护士围在床边，有人大喊\"她醒了！\"。我全身插满管子，胸口贴着电极片，但最奇怪的是——所有终焉之地的伤痕都变成了白色疤痕，像是多年前的旧伤。
\"奇迹...\"医生检查着数据，\"所有指标突然恢复正常...\"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喧闹，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背面刻着\"给最爱的小郗\"——父亲的手表，在现实世界中应该早已随他下葬。
我拿起它，秒针永远停在了2:15——正是十年前实验事故发生的时间。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终焉之地消失了，但它留给我的不只是伤痕，还有这块永远停在过去的表，和终于完整的记忆。
我摩挲着手表，轻声对空气说：\"再见，爸爸。\"
秒针突然跳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静止。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又或许...有些联系，即使量子领域也无法完全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