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将一筷子笋丝送入口中，余光之处便多了一抹鹅黄。
赵无寒抬起头，仅片刻又垂了下去。
先前他们将自己送回家的事还气在心头，此刻就算知晓她是来哄自己的，也不想给她好脸色。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容绫岂能不知他的心思。
见他不肯多言，容里将手中的四个小碟子放下：“客官慢用。”
——便转身走了。
赵无寒重重的将筷子放在了桌上，看着她的背影，再没了食欲。
她这是什么意思？
来送个小菜就算是哄过了？
他不说话，她就不知道说上两句好话？
赵无寒张了张嘴想叫住她......还没等出声，又把话憋了回去。
慕谨言站在吵吵闹闹的客人中间，一眼便瞧见他坐在角落生闷气的样子。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有点什么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他同小六定是能聊的来。
想着想着，慕谨言笑着摇了摇头。
这俩人若真混在一起，山头上的兔子怕是连窝都做不了了。
午后，楼里清净了一阵，掌柜在案上打着算盘，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等称好了银子的数目后更是喜不自胜。
“东家，咱们这半日除去成本，进账三百三十二两”
慕谨言微微颔首：“还不错。”
长此以往下去，在这京中生活个一年半载的不是问题。
今日生意好是因为有官员来捧场，日后可就说不准了，这些人总不能日日都来。
将至申时，二人就回了小院，前边这楼里有人照看他们自是不必时时刻刻都守着。
这个掌柜原先是云遥的管家，跟了他这几年后就被他送到华楼来了。
无论是算账还是旁的杂事，都料理的很是妥帖。
有了他们几个人的帮衬，这楼里的生意是一日比一日好。
容绫明白，其中也有云遥的缘故。
他们二人每日除了喝茶遛弯之外，竟没别的事能做了，比在王府里还要清闲。
她看得出来，慕谨言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哪里来的小乞丐，快走开，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德顺拿着笤帚驱赶着一个孩子：“你是不是偷东西了？快拿出来！不然我可报官了！”
德顺作势就要用手中的笤帚打她：“真晦气，若吃出了什么毛病还得讹上咱们。”
“别吃了！你听不见啊！”
德顺一脚踢翻泔水桶，手里的笤帚扬起却没有抡下去。
那丫头蹲在地上，看着流了满地的汤汤水水，又仰起头看他：“小哥......我只是太饿了，就算真的吃出问题也是我自己活该，决计不会赖上华楼的。”
“这些东西都是今日的客人们剩下来的，你若是真的饿......”德顺犹豫着从袖中摸了一枚铜板递给她：“你拿着去买馒头吧，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就别再吃了。”
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却没有接过他的铜板。
于她而言，那些东西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
“方才就吵吵闹闹的，怎么还把地上弄成了这样？”
“老板娘，是这丫头......她......”
容绫看着她唇边的油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这丫头的日子定是很不好过的。
她蹲下身，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眼前身穿锦衣女子，怯生生答道：“连翘......”
“家里还有旁的人么？”
她摇摇头：“早都没有了，从我记事起便是以乞讨为生的。”
容绫站起来沉吟片刻：“你可愿留在楼里当个小杂役？”
德顺在一旁劝阻：“老板娘，这丫头一看就没什么力气，哪里能干活？”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我......我力气大的很！我什么都能干的！”
“你先跟我进来吧。”
她让人备了热水，让她去把自己洗干净。
慕谨言看着她忙进忙出，上前问道：“做什么？”
“收留了一个丫头。”
“丫头？”
她看向迎面而来的德顺道：“让他跟你解释吧，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先给她把衣服送去。”
......
这丫头脸上没了那些污泥后，长的还怪可爱的。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人也显得更精神了，只是看着有些弱不禁风。
没关系，在这养上一段时日定是会好上许多。
容绫用红绸给她扎了一个双丫髻，这一翻收拾下来，倒是和寻常人家的小丫头无甚区别了。
“你今年多大了？”
她有些不自在的低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粉色的鞋面：“我今年十四岁了。”
竟这么大了，她太瘦弱了瞧着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这样的丫头整日混迹在乞丐堆里，可想而知，她的日子有多难过。
“这双鞋是有点大，你先凑合穿穿，明日我再给你带一双合脚的。”
“已经很好了，我从未穿过这样的鞋子和衣服，谢谢夫人。”
“后院里这间屋子以后便是你的住处了，今晚酉时起楼里应当会忙上一阵，届时你便同德顺他们几个在前边收碗擦桌。”
“日后你也是华楼的人了，再回话时，前头得说回大人，回客官，要自称奴婢。这点规矩还是要守的。”
“回夫人，奴婢记住了。”
容绫笑着顺了顺她的脑后：“乖。”
慕谨言站在廊下看着她们，她还是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帮助这样的人。
他能看得出来，容绫今日很高兴，甚至比开业那日还要高兴。
“你过来了怎么一声都不吭。”
慕谨言朝她走了过去：“看你们在说话，这会儿也没什么要忙的了，我们也出去逛逛？”
容绫看了看小丫头：“带上她一起吧。”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沉默着牵起了她的手，只好又回过头道：“你先去找德顺吧，等回头再带你出门。”
闻言，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来了这个把月光顾着落脚的事了，还真没逛过什么。
自小在这长大，这里本该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如今还是少了一些该有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