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枚染血的青铜令牌在掌心灼得发烫,仿佛刚从火中取出。
他蹲在焦黑的碎肉间,喉结动了动——背面那行小字“千面归一,九局之外”,与他藏在床板下的半块玉牌上的刻痕,竟像两片被拆开的残页。
“叮——检测到关键证物,系统生成选项……”
识海中突兀响起的机械音让他的睫毛猛地一颤,如同金属刮过耳膜般刺耳。
他垂眸盯着令牌上未干的血渍,那股混合着铁锈与焦糊味的气息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这是一条能撕开二十年前旧伤疤的线头,急不得。
他屈指叩了叩令牌,青铜与玄铁碰撞出清脆的回响,震得指尖微麻。
声音在寂静的阁楼中荡开,让他想起上个月在破庙捡到的半块玉牌,边缘同样有寒铁打磨的痕迹。
“选1。”他低喝一声,指腹快速抹过令牌背面的小字,将每道刻痕都烙进记忆。
楼下传来“轰”的撞门声,假捕头的粗嗓门炸响:“方更夫!可是出了歹人?”方仁杰迅速将令牌塞进腰间的更夫铜钲暗格,反手抓起半块染血的铜镜扣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带着血腥的温度。
他踢开脚边的檀木碎片,走到阁楼门口时突然顿住——门框上残留着半枚淡青色指印,是易容胶混合了青黛粉的痕迹,和今早“赵寡妇”递茶时,茶盏边缘的指痕一模一样。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与脂粉气息,令他心头一紧。
“来啦!”他扯着嗓子应了声,推开门时已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那贼人...那贼人炸了自己!”假捕头的刀“唰”地出鞘,寒光扫过满地碎肉时,方仁杰瞥见他后颈有片暗红胎记——和三天前在西市赌坊见到的,替千面会送密信的马夫,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方仁杰攥紧铜钲的手又紧了紧,等假捕头蹲下身查看时,他已借着阴影摸到楼梯扶手。
“小的先去报官!”他倒退两步,转身就往楼下跑,鞋底在木阶上敲出急促的咚咚声,像是心跳。
直到跑出两条街,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他才拐进条窄巷,摸出怀里的令牌塞进贴身布袋。
寒意从布料渗入皮肤,仿佛握着一块尚未冷却的死物。
孙大夫的医馆飘着苦艾香,方仁杰掀开门帘时,老大夫正踮脚够药柜顶层的当归。
药香混着陈年木柜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神志为之一清。
“方小友?”孙大夫转头,白胡子沾着点药粉,“这会子不在打更,可是又遇上了事?”
方仁杰关紧门,从布袋里取出令牌:“孙伯,劳您看看这是什么材料。”
老大夫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捏着令牌凑到窗口,阳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棂,在青铜表面镀了层金黄。
他用指甲刮了刮边缘,“怪了。”他说,“普通青铜没这分量。”说着又从药箱里摸出块磁石,凑近时磁石突然剧烈震颤,“吸铁石有反应?”孙大夫眯起眼,从袖中取出个小铜锤轻敲令牌,“叮”的一声清响比青铜脆亮许多,“里头掺了寒铁砂。”他抬头时眼里闪过锐光,“这种混炼手法,我只在西域机关术的典籍里见过——三十年前,有批匠人带着寒铁砂秘方进了中原,后来...就没了音讯。”
方仁杰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边缘也有这种细密的寒铁纹路。
“西域?”他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裂痕,触感粗糙,“可会有人用这材料做旁的?”
孙大夫摇头:“寒铁砂性脆,寻常兵器都不用,除非...要做见不得光的东西。”
离开医馆时,暮色正漫上屋檐,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乌云吞没,街道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光。
方仁杰绕了三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拐进城南的竹编巷。
何大师的易容斋挂着“今日歇业”的木牌,他敲了三下门,又补了两下——这是上月破“绣春刀案”时,两人约好的暗号。
门“吱呀”开了条缝,何大师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直到看清是方仁杰,才松开门闩:“小方?出什么事了?”
方仁杰跟着他穿过摆满泥模的前堂,进到后屋。
烛台燃起,暖黄的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你手里拿的,可是千面会的东西?”
方仁杰心头一跳,将令牌放在旧木桌上:“何叔,您知道千面会?”
何大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易容胶罐,胶罐边缘还沾着半块没洗净的朱砂。
他声音发哑:“三十年前...我在昆仑派当杂役时,听过些传闻。有个秘密组织,专门用易容术替人杀人——说是培养死士,实则是拿活人试药。后来他们内部争权,分成了三派,其中一派就叫千面会。”他突然攥紧胶罐,指节发白,“我见过他们的人。”他抬起眼,眼底泛着血丝,“用腐肌散强行易容,皮肤溃烂得像被虫蛀的树皮...和你今早遇到的,一模一样。”
方仁杰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奶娘咽气前,抓着他手腕说的最后一句话:“九局...神判门...”此刻令牌上的裂痕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九道要撕开黑夜的裂缝。
“何叔,”他压着嗓子,“神判门...可和这千面会有关?”
何大师的手猛地一颤,胶罐“啪”地摔在桌上,朱砂溅在令牌边缘,像滴新鲜的血。
他张了张嘴,目光扫过令牌背面的“九局之外”,又缓缓闭上眼。
巷外传来打更声,方仁杰的更夫铜钲在腰间轻晃。
何大师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当年神判门...”
“哗啦——”
后窗突然被夜风吹开,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里,方仁杰摸到判心刃的刀柄,何大师的声音从对面飘来,带着几分迟疑的颤抖:“神判门...确实和他们,有过...”
月光重新漫进窗户时,何大师已将胶罐捡回案头。
他盯着令牌上的朱砂,突然伸手按住方仁杰的手背:“小方,有些事...知道得太早,未必是好事。”
方仁杰望着他泛白的指节,喉间像塞了团浸了血的棉花。
他握紧令牌,能清晰摸到背面那道未刻完的第十道裂痕——九局大人的棋局,终于要轮到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