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炀蓦然睁眼,瞳孔中紫意微闪。
精神力早已先一步探出,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看清了门外之人——竟是前日初入村庄时,那位曾好心递茶、温言劝阻他的妇人!
“小弟弟?白璇小弟弟?你在屋里吗?除匪的队伍都出发啦,村里现在乱得很,你一个人待在客栈不安全,要不要到阿姐家里来坐坐?”
妇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带着那份熟悉的、透着关切的热络。
璇炀屏息凝神,纹丝不动,更未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时候,除匪队伍前脚刚走,这位热心的阿姐后脚就精准地找上门来?
未免太过巧合。
门外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侧耳倾听房内动静。
旋即,璇炀敏锐的精神力捕捉到一阵轻微却杂乱的脚步声正快速逼近楼梯!
不止一人!
果然,另一个更为熟悉的、带着市侩与狡黠气息的精神波动出现了——是酒馆那个收了他“封口费”的店小二春明!
两人在门外迅速汇合,并未立刻破门,而是压低了声音急速交谈。
精神力虽无法直接听清具体字句,但那语调中再无半分平日的伪装,充满了急迫、贪婪与某种下作的笑意。
“嘻……肯定在里头……”
“……那小子肥得很……”
“……钥匙……快……”
几句破碎的耳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令人不适的低笑传来。
那笑声里,璇炀听不到丝毫往日伪装出的朴实或关切,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般的贪婪!
“叮咚——咔哒!”
一声金属撬动的轻响!
他们果然有备用钥匙,或者用了其他手段,正在强行开门!
就在那老旧木门发出“嘎吱”一声令人不适的呻吟、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
房间内,空无一人!
床铺整齐,桌椅归位,连璇炀之前伪装身份用的那个简陋行囊也消失不见。
唯有窗户虚掩着,冰冷的晨风从缝隙中灌入,吹动了桌上一缕尘埃。
就在妇人与春明用钥匙触碰门锁的前一瞬。
璇炀已如同最灵巧的夜猫,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台,单臂勾住屋檐,腰腹发力,身形轻盈地翻上了客栈倾斜的屋顶,伏低在瓦垄的阴影之中,气息与周遭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下方街道因人群离去而暂时空旷,无人察觉头顶的动静。
“咦?人呢?”春明第一个挤进房间,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脸上满是错愕与不甘。
妇人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双手叉腰,语气带着质疑:“春明!你小子莫不是在消遣老娘?你说那小崽子身家丰厚,油水足得很,人呢?钱呢?!”
“扈姐!我哪敢骗您啊!”春明急得直跺脚,用手比划着,“我真看见了!那么大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撞在桌上哐哐响,都是金灿灿的真金!他昨天回来,还点了最贵的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这趟进山,肯定又捞着好了!”
他语气笃定,眼中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听到“真金”和“最贵的茶”,扈妇人脸上的怒容稍缓,转而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算计与淫邪的笑容。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变得危险起来:“行,姐就再信你一回。看来是只机警的小肥羊……说好了,这小崽子是咱俩的头彩,逮着了,好处对半分。”
“成!绝对没问题!”春明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有些泄气,“可这小子也太精了,除匪都带着全部家当跑?这还怎么找?”
“急什么?”扈妇人嗤笑一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帮子除匪的乌合之众,真当霸刀寨是泥捏的?就算能赢,也得脱层皮!到时候,缺胳膊断腿、吓破了胆的,还不是得乖乖滚回村里来领赏钱、治伤、找安慰?庆功宴,就是最好的笼子!”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咱们只要盯紧了,还怕那小子不回来?”
“高!实在是高!”春明竖起大拇指,满脸谄媚。
两人在空房里又随意翻检了一下,确认毫无所获,便迅速将物品恢复原状,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重新带上了房门。
屋顶上,璇炀将下方两人的对话与神情尽收眼底。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缓缓爬上。
他们不仅图财,而且早有预谋,将自己视为可随意宰割的肥羊。
更让璇炀心底泛起恶心与杀机的是,两人离去时,低语声随风隐约飘来:
“……那小子皮相着实不错,细皮嫩肉的……”
“扈姐,您是想……?”
“哼,等榨干了油水,剩下的皮囊……正好最近客人们口味挑剔,鲜货难寻,这么上等的材料,做成收藏岂不美哉?定能卖个好价钱……”
“嘿嘿,还是扈姐想得周到……”
“收藏”?
“皮囊”?
“鲜货”?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这莽荒村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污浊、还要血腥!
璇炀伏在冰冷的屋瓦上,眼神彻底冰冷下来。
原先只打算悄然离去的计划,或许需要变一变了。
有些黑暗,既然撞见了,便不能一走了之。
庆功宴?
或许,那将是揭开这村庄真正面目的最佳时机,也是一场为猎食者与猎物共同准备的、危险的宴席。
他轻轻移动身体,如同融入屋顶阴影的一部分。
除匪队伍带走了大部分外来者和青壮,此刻的莽荒村,像一头褪去伪装的巨兽,或许正缓缓睁开它真正的眼睛。
腰间,“无光”的刀柄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重归杀伐前的绝对冷静。
……
当剿匪的队伍喧嚣着奔向早已空无一人的霸刀寨时,璇炀的身影,却再次出现在村子边缘那间冷清的铁匠铺前。
上次回去,在酒馆里通过周围的佣兵,也是得到了铁匠的姓名,沐白!
铺内,炉火未燃,比平日更显寂静。
那名为沐白的男子,正用一块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刚刚淬火完毕、尚未开刃的长剑坯胎。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平日里我这里冷清得能听见灰尘落地,这几日倒是热闹。今日不是该去替天行道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那柄无光,岂不是白打了?”
璇炀踏入铺内,目光扫过对方手中那柄剑胚,又落在他看似随意实则稳如磐石的握剑姿势上,冷不丁地回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何不去。”
沐白擦拭剑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赞赏的意味:“呵……有趣。在这群情激奋、利令智昏的时候,竟还有人能冷眼旁观,保持思考。那么,你来此,想问什么?”
璇炀没有立刻接话,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才道:“即便问了,你大概也不会轻易告知。对你而言,剩下的情报……都需要另外的价钱。”
“你倒是通透。”沐白终于抬起眼,看了璇炀一眼,那双看似疲惫的眼眸深处,平静无波,“既然如此,与其在这里空耗,不如……跟我学学打铁?反正你眼下也无事可做。”
“你教不了我。”璇炀轻轻摇头,语气并非挑衅,而是陈述一个事实,“至少现在……不行。”
沐白不置可否,并未争辩,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继续低头擦拭剑胚。
然而,璇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话语如出鞘的剑锋,精准地刺向核心:
“即便你曾是用剑的好手,也不行。”
“嗡——!”
沐白擦拭剑身的动作,骤然凝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一瞬间,他周身慵懒落魄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锐!
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千剑影明灭、交错、撕裂虚空的幻象一闪而过!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尘封已久、却突然感应到同类的古剑,沉寂的气势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向上攀升,虽未彻底爆发,却已将整个铁匠铺的空气压迫得近乎凝滞。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芒,牢牢锁定在璇炀身上。
面对这股足以让寻常化灵境修士窒息的压迫感,璇炀却仿佛浑然未觉,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声音平静:“我很好奇,一个在剑道上曾有过极高造诣的人,为何甘愿隐姓埋名,在此地以打铁为生,消磨锋芒?”
这番话,结合幽魂之前的感知与分析,以及璇炀自己在村中悄然打探到的零星信息——此人名唤沐白,是数年前孤身来此的怪人,深居简出,不与村人深交。
沐白沉默了片刻,方才那股惊人的气势又如同幻觉般悄然敛去大半,只是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未如此认真说话的磁性质感:“用你刚才的话说,这……似乎与你也无关。”
璇炀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平静地陈述,仿佛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感受到你手中握着的剑,无论有形还是无形,都存在缺口。
你的气势看似沉凝,实则内里流转不畅,如同被淤塞的江河,空有磅礴水势,却找不到倾泻的河道。所以我说,现在的你,教不了我。”
这都是璇炀初次来到铁匠铺时,幽魂得来的感悟,如今倒是被他说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沐白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那平静的面具下,似乎有某种东西被触动了。
璇炀自然不知其真名与过往。
而此刻的沐北宸,正深陷于修行路上最关键、也最痛苦的瓶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