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琵琶声忽远忽近,像一把钝刀在顾长安心口来回磨着。他盯着崔冀——不,现在该称他为李承泽了——那张被烧毁又复原的脸,三年前马嵬驿的雨夜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那时他亲手将银戒戴在这人指上,而对方递来的军报上还沾着华清宫的温泉水汽。
\"所以潼关那三日…\"顾长安的刀尖挑起地上裂开的鱼符,鎏金纹路在月光下像条毒蛇,\"你是去埋这局棋了?\"
李承泽的独眼映着铜镜寒光。他忽然扯开衣襟,肋间三棱箭伤竟渗出银液:\"将军可知这箭是谁射的?\"话音未落,密道深处传来弦断的铮鸣,悬浮的鎏金梳突然调转方向,梳齿间银丝如蛛网般罩向陆七。
顾长安旋身挡在少年身前,横刀斩断三根银丝,却见断丝落地化作活物,顺着青砖缝隙游向《秦王破阵乐》的鼓谱。血蚀的乐谱突然亮起,光德坊位置浮出座微缩楼阁——正是三日前太子召见他的望春台。
\"小心反宫调!\"李承泽猛地推开顾长安。一根银丝擦过他脖颈,在喉结留下细如发丝的血痕。那血珠坠地时竟发出编钟般的清响,震得铜镜碎片簌簌颤动。镜中许云娘的面容突然扭曲,她手中琵琶的凤颈处,赫然刻着\"天宝九载梨园敕造\"的小字。
陆七突然剧烈抽搐,少年心口的铜镜碎片自动拼合,映出华清宫汤池底的景象——那截焦黑断指旁,静静躺着半枚\"晴\"字铜钱。顾长安的烙印突然灼痛,他低头看见银丝正从伤口抽出,在空中组成《霓裳》第七遍的工尺谱。
\"将军看好了。\"李承泽突然用断指蘸血,在青砖上画出潼关地形图。当他的血线与银丝交汇时,地面竟浮现出完整的关中沙盘。顾长安瞳孔骤缩——沙盘上太子别院与光德坊之间,有道暗红色细线正沿着漕渠走向延伸。
琵琶声陡然转急。许云娘的身影在铜镜里分裂成三个,分别穿着梨园乐伎、东宫女官和贵妃侍女的服饰。最骇人的是,她们锁骨下都浮现出银眼纹路,正随着《霓裳》节奏明灭。
\"一魂三骨…\"李承泽的嗓音沙哑得不成调,\"当年马嵬驿死的根本不是…\"话未说完,他心口银眼纹路突然暴亮,七根银钉从地面飞起,钉入他周身大穴。顾长安挥刀去挡,却见刀锋穿过银钉如斩雾气,而李承泽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陆七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少年银瞳里的血丝组成长安城坊图,西北角永兴坊的位置正在渗血。顾长安突然想起,那正是苏晚晴姨母的胭脂铺所在——三日前他去取鱼符时,曾闻到铺子后院有沉水香混着血腥的怪味。
铜镜砰然炸裂。一块碎片擦过顾长安脸颊,带出的血珠竟悬浮空中,与银丝共同组成微型北斗阵。阵眼处浮现的正是太子妃寝殿——鎏金梳悬在菱花镜前,梳齿缠绕的银丝另一端,分明连在华清宫汤池底的断指上!
\"原来验骨是这个意思。\"顾长安的横刀突然发出龙吟。他劈向悬浮的鎏金梳,刀锋却在接触瞬间被银丝缠住。更可怕的是,那些银丝正顺着刀身爬向他手腕,所过之处皮肤浮现出与李承泽相同的银眼纹路。
李承泽突然暴起,用身体撞开顾长安。他烧伤的右臂碰到银丝,顿时腾起带着梨花香的白烟。\"记住…\"他独眼里流出的血泪在青砖上蚀出小字,\"晴字铜钱要逆着摸…\"
密道深处传来七声铃响。悬浮的铜钱突然组成北斗七星状,每枚钱币的\"开元通宝\"反字都对准顾长安的烙印。他怀中的陆七突然睁眼,少年心口铜镜映出的画面让顾长安浑身发冷——太子妃正将鎏金梳插入发髻,而梳齿穿透的根本不是青丝,而是无数蠕动的银线!
地面银钉突然离地三寸。顾长安的横刀自动飞向北斗阵天枢位,刀柄的鱼符纹路与铜钱严丝合缝。他忽然明白为何总在子时三刻被剧痛惊醒——那根本不是旧伤发作,而是鱼符里的鎏金机关在共鸣。
\"将军接住!\"李承泽抛来半枚火漆印。顾长安接住时发现印纽暗藏机关,按下后竟弹出寸许长的银针——针尖残留的液体,与铜钱里渗出的银液一模一样。
琵琶声戛然而止。许云娘的身影从铜镜里走出,她鎏金琵琶的凤颈处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半截焦黑的指骨。最骇人的是,那指骨上戴着的银戒,内侧刻着\"天宝十二载元夕赠\"的小字。
顾长安的烙印突然停止流血。银丝从他伤口退回,在空中组成最后一段工尺谱。当最后一个音符成形时,光德坊的微缩楼阁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埋着的鎏金琵琶——那琵琶的银弦,分明是用无数\"晴\"字铜钱熔铸而成!
李承泽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有银丝游动。他挣扎着指向顾长安腰间:\"鱼符…钥匙…\"话音未落,许云娘的琵琶弦突然自行拨动,奏出的正是《雨霖铃》的煞尾。顾长安的横刀应声而断,刀身碎片悬浮组成长安城防图——而光德坊地下,赫然标着条直通华清宫的红线!
陆七的银血突然沸腾。少年心口铜镜映出最后画面:苏晚晴站在承天门废墟上,正将\"晴\"字铜钱按入一名宫女眉心。那宫女抬起头的瞬间,顾长安看清了她锁骨下的银眼纹路——与此刻自己心口浮现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