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静气,仔细地为刘老太进行望闻问切。
望其色,晦暗之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闻其声,气息短促,言语低微;问其症,疼痛游走不定,夜重昼轻,伴有心烦失眠,口干不欲饮,食少纳呆,大便或干或溏,小便黄赤。
结合种种细微的体征,沈青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此病,绝非简单的风湿痹痛,更不是什么不明原因的神经痛!
这分明是“瘀血痹阻经络,日久化热成毒,更兼气血两虚,正不胜邪”的危重复杂证候!
诊断既明,便当拟定治疗方案。
沈青凝神思索片刻,提笔便在处方笺上,写下了一张看似“古怪”至极的方子。
当他将这张方子呈交给考核专家组时,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见那方子上,赫然写着:
全蝎十五克、蜈蚣三条、炮穿山甲十二克、土鳖虫十克……
生南星(姜矾制)十克、生半夏(姜矾制)十克、白花蛇舌草三十克……
黄芪六十克、当归二十克、熟地三十克、鹿角胶(烊化)十五克……
这……这是什么方子?!
陆文博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沈青的方子,厉声喝道:“沈青!你这是在胡闹!”
“全蝎、蜈蚣、土鳖虫,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虫蚁之属,搜剔攻窜!还有生南星、生半夏,这更是虎狼之药,剧毒之品!”
“你开出如此峻猛毒烈,以毒攻毒的方子,给一位年老体衰的病人服用,你这是治病救人,还是草菅人命?!”
其他几位参与考核评审的老专家,也都纷纷皱起了眉头,看向沈青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质疑。
他们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用过不少奇方怪药。
但像沈青这样,将如此多虫类药、毒性药、峻猛药汇于一方,且剂量如此之大,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用药之大胆,之出格,简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常理!
科教科的马副科长,更是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年轻,太气盛!这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面对众口一词的质疑和发难,沈青却依旧镇定自若,面色平静。
他对着诸位专家微微一躬身,朗声解释道:“诸位前辈,请听晚辈一言。”
“刘老太此症,病程日久,反复发作,诸药罔效,皆因邪气深伏血分络脉,隐匿不出,非寻常草木轻剂所能涤荡清除。”
“古人云,‘怪病多瘀,重病必虚’,亦有‘久病入络’之说。故欲起此等沉疴痼疾,必先破其瘀结,通其络脉。”
“此方看似峻猛,实则攻补兼施,刚柔相济。虽用虎狼之药,但炮制得法,配伍精当,剂量斟酌,便能化险为夷,使其直捣病所,而不伤无辜。”
沈青详细阐述了方中每一味药的用意所在,剂量如何斟酌,以及君臣佐使之间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的配伍奥妙。
他那清晰的思路,严谨的逻辑,以及对药性、病机那深刻入骨的理解,让在场的所有专家,都渐渐陷入了沉默。
沈青这张“奇方”,风险确实极大!
陆文博涨红了脸,唾沫横飞,指着沈青的鼻子,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秦老!各位同仁!我坚决反对!这根本不是治病,这是在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如此峻猛的虎狼之药,如此大量的虫蚁毒物,别说是一个年老体衰的病人,就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也未必承受得住!”
“我建议,立刻中止沈青这种荒唐至极的治疗方案!由我亲自接手,采用稳妥可靠的常规疗法,或许还能……”
科教科的马副科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是啊是啊,沈医生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治病救人,可不是逞英雄、哗众取宠的时候。”
“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影响了我们省中医院的声誉是小,耽误了刘老太的病情是大啊!”
刘老太的儿子,钱建国,本就在省直某单位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为人一向谨慎。
此刻听着陆文博和马副科长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药性猛烈,一会儿说危及生命,他本就悬着的心,更是被搅得七上八下,六神无主。
他看看面色平静却眼神坚毅的沈青,又看看义愤填膺的陆文博,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嘴唇哆嗦着,显然已经开始动摇了。
“这……这……沈医生,您这方子,是不是……是不是太冒险了点?”钱建国艰难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苍老却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病人的情况如何了?”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秦伯安秦老,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会议,正缓步走了过来。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便大致猜到了几分情况。
“秦老!您来得正好!”
陆文博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去,添油加醋地将沈青的惊人药方和大胆理论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秦老,您给评评理,这简直是胡闹!”
秦伯安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走到沈青面前,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沈青,你的辨证思路,你的方剂配伍,再详细与我说说。”
沈青点了点头,再次将自己对刘老太病情的分析,以及“以毒攻毒,搜剔血络,攻补兼施”的治疗大法,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阐述了一遍。
他特别强调了自己对每一味虫药、毒药的炮制方法、剂量控制,以及对病人当前正气亏损状况的充分考量,如何通过大剂量的扶正药物来托底,确保攻邪而不伤正。
秦伯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待沈青说完,他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中医治病,本就讲究辨证论治,一人一方,千人千方。”
“对于沉寒痼冷,邪气深深入于血分络脉之疾,若无雷霆霹雳手段,抽丝剥茧之功,又如何能荡涤病邪,挽救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