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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温钰什么打算,他这种闷声不响干大事的做法成功让陈宪之警醒,连刺杀这种事干得都轻车熟路还全身而退的人……让他怎么可以放心。

温钰这人不稳定性太大,终究不是可以长久相处的人,他要提前给自己谋划一点东西。

温钰见他一直不说话贴心地换了话题“这几日你的课业要先停一下,府中有些乱不太适合请老师上门。”

陈宪之非常乐意,那些文献论考上得他脑仁疼巴不得就此让温钰歇了继续给他请老师的计划。

他这种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温钰对让他好好学习的执念深重异常,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无论过去如何都是塑造出如今样貌的缘由,无因他错。却也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他脑子里塞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真心实意问“不学了行不行。”

那破学到底谁爱上。看不懂神神叨叨的文章就算了,还有人每天贴心“检查”课业。

温钰虽然很想让两人都满意,但很显然原则性问题上是不能让步的“心肝儿这可是我们商量好的,怎么我一月不在就变了口风。”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没人查课业,漏洞百出的课业被骂得更狠了啊混蛋!

被打手板时的痛感现在想起来都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想起课业时愁得他连戏都没心思唱。

他不是低三下四的脾气,这学上得他恨不得把世界炸了,真火出来脾气没收住当即开怼“你和我商量?呵,你哪件事是和我商量的?”

明面上摆出来好看那叫商量,说白了还不就是做个场面功夫。他有拒绝的权利吗?到最后还不是要听他一人之言。

温钰示意他冷静“绎儿,诺言不可违。恕我无法答应。”

陈宪之冷脸,知道跟温钰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但知道和咽不下气是两码事,接受不了,生气,想捶死温钰和当初好好日子不过来跑来这里倒贴现在受委屈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老子气啊!名分名分没捞着就算了,那不重要。关键是给他的钱他也拿不走啊!说好的这人睡着舒服,人也没睡着!难不成是不行了?

联想太多他就开始思索想法的可能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神不自觉往温钰身上瞟。不能吧……上次看他还把端木集揍了呢。

温钰看他生气也没办法,陈宪之那脾气现在凑上去就是给两个人添难受,他正盘算着回去准备的东西肯定能让他高兴,敏锐的感知就察觉到身边人气场的变化。

一抬眼这小孩用那种难以言表的眼神往他身上扫,俩人一对视他就装冷脸挪开视线,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要不是温钰看见他那跃跃欲试的眼神他就信了。

温家府邸前一扫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仅有家仆在洒扫,夕阳余留的绯色洒在宅邸上的匾额上,书法道行很深,清丽洒脱,清灵俊逸。与温家这家风气质大相径庭。

上面题写“澹泊敬诚”四个大字,也与府邸身份相觑过大。不像府宅的题字,更像是挂在某个正厅或书房中的警世之言。

温钰看他看这块牌匾,解释道“肃宗皇帝亲题,当时温家主圣眷正浓,陛下微服私访出宫与其在府中温酒言事,后而宿醉,兴致盎然提笔而就,以示与温家亲近。”

说白了就是醉鬼喝多了耍酒疯写的,当时那个先辈感激涕零地恨不得当即为国捐躯以谢君恩。甚有民间野史记载那个温家主甘愿为其床帏下臣,反正宫中档案也确有他常夜宿宫中记录……真假未知,炸裂异常。

“……”陈宪之不语,只觉怪异。看来温家主系都不咋正常,遗传到温钰这里才彻底疯了。你说哪个正常人敢和皇帝宿醉一宿。

温钰制止了他脑洞乱飞的思绪“不是很重要的东西,进府吧。”

他低低应了一声,门口洒扫的小厮叩门请他们进去,端木集在不远处候着见着人小跑迎上来。

他胳膊上还挂在脖子上,带着伤也没影响他脸上热情的笑“家长!小少爷!可回来了。”

陈宪之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出于保护耳朵的需要,他一说话感觉地面都在震。

温钰把他拉回来“翔散有些重听,为此音量会大。”

“他之前不是……”他话说到一半像是声音被人掐断的影片一般,看着端木集脸上热情的笑生生咽了回去。

进了天牢,温钰是没事。那谁是有事的?御林军来势汹汹怎么会雷声大雨点小轻易把人放了。

肯定是要拿出东西给上面看的,温钰动不得当然是手下人代为受过,怪不得从不离温钰身侧的兰若到现在都没看到影子。

他是个聪明人能想通的关键温钰也不必多言,对着端木集吩咐“人都到齐了?”

端木集眼神看完他的唇形动作回道“到了,听您吩咐在大厅候着呢。”

两人打哑谜听得陈宪之皱眉,温钰这时候低头问他“可要再用些膳食?这一忙可没工夫了。”

他心里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家伙怕是要搞些什么事出来,他不想往里面掺和于是说“我累了,家长有事……”

温钰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有事需要你一起到,受些累吧。”

“……是。”他不甘地吐了口浊气,狠声应下。

温钰一瞧他那样就知道他不满意,他就说小孩傻一点可爱吧。你瞧瞧你瞧瞧,什么心里都有盘算多伤两人之间感情。

任由他忽悠两人一定能过得不错,非要他说重话才肯听话。这坏脾气真的要好好改改才是,不然迟早吃亏。

温钰心里感慨带孩子的不易手上毫不留情地在他头上揉了两下,被陈宪之恨恨瞪着,咬牙隐忍才没拍开他的手。

温家宅邸正厅是栋雕梁画栋赏心悦目的仿园林建筑,丹楹刻桷、雕栏玉砌。修剪雅致的绿植盘旋而上,翡翠枝叶缠绕着楼宇之上的飞龙石雕,颇有几分绿意掩映的生机盎然之感。

破坏这份雅致的是扛着枪训练有素严整而侍的士兵,陈宪之粗略一眼过去大概有一百多人将整个正厅控制起来。

“见过家长!”

端木集大吼一嗓子,士兵们随声附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陈宪之有片刻的耳鸣。

温钰抬眼正和厅内主位的人对了眼,脸上懒散的笑当时就挂了起来,忽略厅内一众人员拉着陈宪之的手快步过去“父亲,劳您等如此之久了。”

温岚懒得计较他语气中不怀好意的内涵,只是对着向他见礼的陈宪之问道“阿羽呢?”

温钰动作自然地把人往身后拨去,让他避开温岚的眼神“把家里清扫干净那小崽子自然就回来了,不是告诉您了吗?急什么。”

温岚拧眉“人不是你带出的,如何知晓阿羽情况!那是你阿姊……”

“可是人在我手里。”温钰眼中泛着冷意,面上却和善地紧“我对谁可没血浓于水的情意,您最好配合一点。”

将温岚怼回去温钰脸上的笑更真心实意了,扫过厅内主座两个位子,随手指了个侍从“再搬张椅子来。”

侍从一愣紧接道“家长,这不合礼数。”

厅内位置都是按照祖宗礼法摆放的,数量位置都有讲究万没有变的可能。

温钰哦了一声,扭头让陈宪之往首位上坐。陈宪之还没动作就听一声响亮的枪响,回话的那侍从胸口中弹,睁大着眼睛直愣愣倒了下去。

他僵硬回头,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刚好收了枪,和他对上视线端正地行了礼。

全程甚至表情都没有细微的变化,他们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枪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温钰见他没动作,若无其事地把人按到了位置上,又看向别的侍从“去搬椅子来。”

温岚一拍椅子呵道“温喻之!我还没死呢,温家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杀人!”

温钰叹了口气跟他好好讲道理“父亲,不听主子命令的家仆失了规矩没有不罚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那上面也有家法顶着,你是以什么名义直接杀人的!”

“父亲,您吓着小辈了。”他不以为意指挥他们将位置摆在陈宪之身旁。

“一定要师出有名才可杀人吗?那请您进宫去请教太子殿下吧。他自会为我找到名义,”说到此处他忽地笑了一下“不过不知您回来的时候我这一屋姊妹兄弟还能剩几个。”

“父亲,算了。到底是个家仆罢了。”

陈宪之听声音迅速定位到开口说话的人身上,是温十二。

与温岚七八分相似的脸上是忧心关切的眼神,他对温岚说“您何苦为这和家长置气呢,不值当的。”

温钰将侍从呈上来的茶盏和糕点递放到陈宪之手边,对他的识趣非常满意“十二都懂的道理,您怎么就老糊涂了。”

陈宪之垂下眼,想起宋知秋和程颂闲聊时说起的温十二是和温岚生得最相似的那一个,和温熠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一个温熠都能得温岚如此重视可想而知温十二在温家的位置。

不过在他看来,这人似乎是被温岚宠坏的纨绔,心气儿有余,脑子不足。不然上次也就不会趁温钰和温岚被收押的功夫迫不及待要带着一帮子人分家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家子有出息的有几个,该指着谁。他就算不吃温钰一辈子也得看温岚脸色求着老爷子给他多留些遗产才是,可偏偏这是个混不吝的,两条路都不打算走。

“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温岚让不孝子孙气了个好歹,不是气温钰拱火是气那个小的就那么被人当枪使。他就那么怕温钰,生怕下一枪就打到他身上,那当初做什么带头分家的蠢事。

现在倒怕起人秋后算账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他就算一条路走到黑,站着和温钰刚,他都好意思去求个情卖个情分给他留条命。现在没骨气地跪着求生,让他怎么好意思开那个口。

“行了,别演了。”温钰不想看别人父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戏码,“谁挑的事自己说,咱们趁早清算完。”

陈宪之不抬眼也能感受到落到他身上的诸多视线,或哀求或怨恨……种种都不过曾经所见万般无二。在陈家经历过的戏码又在这个更大的家族再现,不同的是他从决策者变成了旁观者。

他随手捻了块糕点,锦帕适时递了过来。他扫了眼温钰,那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假笑,看起来像是被尺子丈量过的那种,若是陈宪之记得不错他每次都是这样笑的,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有过差别。

他道了句谢,接过帕子,猝不及防间被摸了把手。他沉默了一会,抬眼看他的时候带了些难言的情绪,最终也只是窝囊地把那帕子扔了回去。

温钰让他逗得弯了唇角,瞧啊多可爱的小孩,置气也只是扔个帕子。

他们这边冒粉红泡泡,旁边温岚扫过室内一众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竟没有一人敢于直视他的视线。

温家人……竟有朝一日会到此地步。这是何等地荒唐!

逗完陈宪之温钰脸上的笑还未落下去“怎么?敢做不敢当,只敢在老虎不在的时候程程威风欺负欺负小辈,我是太给你们脸了吗?”

他话并不重,还带着飘忽的笑意,和陈宪之说话时好言好语的腔调落在温家众人的耳中却是不寒而栗。

温钰在族内并不多加治管,多数时候都是眼不见为净只要事儿不闹到他眼前随他们去了。可要是闹到他眼前,那不好意思。管什么血脉亲戚,对谁家恩重如山。犯到他手里没有能活着的。

多年慈悲倒叫他们对他外边的恶名毫不忌惮如听笑话,这可不成。家长的威信啊,败落可就不好立起来了。

“回家长……卑女参与其中。”一位年岁尚小的小姐终是扛不住压力,垂着泪碎步上前告罪。

她着一袭鹅黄轻纱长裙,走的是水乡美人那一挂,吴侬软语,楚腰卫鬓,杨柳宫眉。走起路来灵缦微垂,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身。

温钰看着人夸道“你倒是比那些吃白饭的大丈夫坦荡些。”

身后侍从低声道“是十七小姐。”

闺中女子名讳不为外男所知,那侍从只认得是行十七的姑娘,这还是温钰难得的名义上的妹子。

温岚也听到了那侍从的话,他看着厅前跪着的女孩,心中却无甚波澜。他记不得她的名讳,甚至若不是提醒他都不知这是他的女儿。

他只是在忧心 ,余下的他所在乎的几人究竟从何有活路。

“夫子常道‘君子之行,坦荡无欺’,卑女所行……实难堪于立世。但还请父亲,家长莫牵连卑女姨娘,愿自为所担责。”

她哭得梨花带雨也不影响说话清晰外加求情。温家两个都是铁石心肠的,她就泪眼朦胧地看向陈宪之。陈宪之咬了口糕点心情没什么起伏,这个妹妹怕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一般是抛媚眼的那个,不是英雄救美那个。

但好歹是个有胆识的女子,他端茶递到温钰手边象征性开口“这位妹妹瞧着心善,家长不若饶过一次。只是个女儿家一步错失白失性命,倒叫人怜惜。”

他话说得悲天悯人,感怜花落败的悲意像是真心在惋惜女子要逝去的性命。全是屁话,要不是他眼中情绪寡淡的还不如之前看到新头面的欣喜多,温钰还真以为这家伙从良了。

但好歹开口配合演戏了,给温钰放人的由头,也就不能要求免费演员还要真情实感沉浸式表演。

他接过那盏茶抿了口茶水,手上一抖差点被烫死,对上陈宪之看戏的眼神又硬生生把身体的反应压了回去,若无其事继续表演“既然宪之求情,你剃发去佛痷吧。”

那女子一时有些怔愣似乎是没想到就这么简单连眼泪也忘记继续流了。还是陈宪之咳了一声提醒道“这位妹妹,你直瞧着我作甚?”

她回过神来慌忙谢过,头还没抬起来就听温钰又说“哪个姨娘家的?”

“回家长……是柳姨娘。”

温钰自然记不得自家爹哪个小老婆,身后侍从跟着解释“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柳肃宁庶女,身边只有十七小姐。”

温钰手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温岚,眼神中的不齿藏都不藏,他要是没记错那个柳肃宁和他论一辈的吧。

“带下去,叫柳姨娘送送。”他觉得自己人还怪好的呢,没闹出母女分离的惨状来。

女子咬牙冲着他叩了头跟着下人下去了,陈宪之漠然看着骚动的人群又垂下眼去。

温岚脑袋疼的难受,心里只盼着自己挂心的那几个别有不开智的信了温钰的鬼话巴巴跑上来求情。明眼人长了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他来钓鱼的手段罢了。

“三,三哥。求你饶过这一次。”

陈宪之看着出来的那人脑子里自动响起了宋知秋当时吐槽的话“整个温家最蠢的就是那个温八,啧啧啧。蠢笨如猪,温家众人里谁不是生了七心八窍,偏偏他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还不如稚童心性。”

“温八虽愚笨但生得实在美丽。”他看着眉眼周正,气质凌然清明,只是那双眼睛过于干净,整个人便十分割裂。

他说话还磕磕巴巴,下跪行礼时险些闹出笑话。陈宪之抿抿唇将笑意压下去,听温钰问他“你能作甚?厅内人认全了吗?”

不是温钰瞧不起他,温钰能记得的兄弟不多,温八恰好是其中一位。无他,只因这家伙的呆笨过于出名,连不如何打听的他都有所耳闻。

他本以为是刻意装傻做痴以求自保,几番试探发现这家伙是真傻……温钰对傻子没有怜爱之情,除非见着逗弄两下也没别的机缘碰见。曾听兰诺说过,这家伙好像分外怕他。

这次看来,果然如此。

“锵儿,你怎的冒失出来。老八家的!把人领回去,有你们什么事!”

温岚本就烦的脑子更是一个有两个大,什么时候能给他省点心。

人群中一锦服妇人快步出来,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平凡的相貌尽管保养得当也难掩疲态。她匆匆对着他们告罪去扶温八起身却被他一掌推开。

他继续跪着不肯起身嘴里囫囵念着什么请罪之类的话语,被推开的妇人因着身后侍女才幸免于难,免于当场失态。尽然如此脸上慌张惊恐不似作伪。

温钰起身扫过温八最后目光落到妇人身上“老八没干的事,你干了?”

妇人脸色一白,哑声道“请家长明鉴,我们夫妇二人仅靠家族给的贴补生活,万没有理由如此行径。”

温钰对她的辩驳不为所动“我是来治罪的,不是来断案的。既然你说你没做,那谁做了,你来说。”

妇人跪在地上,顿首哀求“奴家不知,请家长父亲开恩,妾与八郎深居简出怎会知晓这等事……”

温钰面庞冷硬不为所动,温岚的目光又投向陈宪之似乎是在等他开口为其求情。在他的注视下陈宪之动了。

他起身对温钰道“天色已晚,还请家长准晚辈先行告退。”

温钰带他来有他的戏份已经演完了,至于其下的,他怎么审问定罪,处理族内事务……这不关他事。他早些回去歇着还能少见血腥,保自己睡个好觉。

温钰点了几个侍卫护送他回去“兰若在院里,有事吩咐她。早些歇息。”

他今晚要处理些家事,只能委屈他孤梦独寝了。想想从天牢里出来第一晚就要白白空耗在这些小人手里他就堵得慌,良辰吉日本该红烛对坐,抓紧花烛夜……不曾想,恨啊!

他眼睁睁看着陈宪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那决绝的背影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温钰拿锦帕假装拭去并不存在的眼泪,认真问他父亲“您要不先回避?接下来气出个好歹有损孩儿名声。”

温岚顺了口心中郁结的闷气,摆手没好气道“不必。”

不识好心算了,气死了多加口棺材的事。温钰收起心里的诽腑,招呼端木集“请八爷吃顿鞭子,夫人几时松口几时停。”

妇人眼中闪烁几次,光芒明暗不定,却因他接下来的话脸上颜色尽数褪光“打死了算我的,请二人合棺同葬,也算是段佳话。”

……

竖日一早陈宪之由兰若服侍梳洗,梳头时温钰推门进来自然地接过兰若手上活计给他梳发。

陈宪之觉察出异样,抬眼在镜中看到温钰便又阖上眼“回来了?”

温钰手上小心地梳理他的长发嘴上回应“交给端木集去办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陈宪之抬手温钰便十分自然地贴了上去“心肝儿今日用了什么香膏,茉莉?”

陈宪之手上力道重了些别开他的脸“你身上味道太重,恶心。”

温钰愣了一下,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笑“瞧我这记性,只想着来见你反失了体面,让你不适了。我给你告罪,切莫着气。”

他不接他的虚话,反问道“十七姑娘走了吗?”

虽说那是温钰钓鱼用的鱼饵,可昨日那姑娘确有几分胆识,若因此事丧命虽是罪有应得,确也叫人惋惜那样正盛的年华。

温钰神色渐渐阴翳起来“心肝儿这是什么话?我操劳一夜你不问,反倒问起不相干的旁人。是对我的不信服,还是……”

在他话说完前,陈宪之随手抓了支簪子扔给他“束冠。”

兰若本来以为这两人要闹一通,岂料陈宪之使唤完温钰心情反倒好起来了,也没有再计较刚才话的小气,一心只琢磨发饰。

温钰手巧得紧,三下五除二帮他束完发另挑了条抹额细心戴好。打量着镜中人漂亮的惊人的脸,上挑的眉眼带了些媚意,却很好地被神情中的冷淡冲散中和。

珠光宝气之间贵气浑然天成,价值不菲的首饰只能沦为他的添彩,万般金贵也只为陪衬。

每次看陈宪之这模样他干活都有动力,想他含辛茹苦早出晚归打理这么大一个家族,不就是为了每天睁眼就能看美人打扮美美的买买买嘛。

就看这几眼下去,昨日消减的寿命都能涨回来。果然,还是美人有助于长寿。

心情好了对他的问题自然乐意回答“今早叫人送去庙里了,你若还想见她,等过两月中元,那时候天热刚巧去庙里避暑。”

“……”庙里那时候除了避暑还避鬼哈。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冷。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陈宪之对他难以忍受了,轰他回自己屋去休息“你自己都说忙一晚了,在这作甚?早些安寝。”

温钰抓着他的手左瞧右瞧舍不得“这样好的日子哪里舍得睡去。”

陈宪之“……”这人发疯越来越常见了,整天嘴里没有一句体面话。浪词淫语层出不穷,好听些夸句雅兴,难听些就是登徒子。

但他是体面人,他不能对自己金主骂那么难听只能微笑反问“不若晚辈侍候您安寝?”

温钰眼睛一亮拉着他的手“如此甚好!”

天杀的登徒子!陈宪之脸上虚伪的笑一下没挂住,当时下就垮了下来。

温钰瞧着好笑,又手动给他挂了回去。打趣道“绎儿莫不是只是说说场面话而已?”

陈宪之贯彻自己是体面人这句话,生生将气咽了回去,挂着僵硬的微笑“不敢。晚辈送您回院里。”

温钰逗他“睡哪儿不是睡,困乏地难以动弹,求好心人收留我一日可好?”

陈宪之气他瞪鼻子上脸“早盘算着这样买卖?大人昨日若有今日这般厚脸皮,也不至于要晚辈去同您做戏。”

“还不是那群不识好歹但家伙,软的不吃非要上硬家伙,将牙打断才是罢休。唉,此番骂名才当真是无妄之灾。”

陈宪之一听他这么说便知有乐子听,手上推他去沐浴更衣,自己拿了椅子坐到屏风后催促他继续说。

温钰觉得好笑,这家伙还是小孩心性,凡事非要听个乐子。“老八媳妇是个不安生的,背地里伙同娘家参与了十二他们的盘算。昨日鞭子抽断三根见老八快没气才将话逼问出来。”

“牵扯甚多,不止温家族内另关乎朝堂之上利益捆绑交易。总之……近一月有余是理不清的,今日在你这歇一天。明日便约请了其他世家牵扯其中的人来,早些把账算清楚,省得老了退休全是事一股脑埋过来。”

陈宪之不解“温八与夫人自是伉俪情深,怎么会参与这等争权夺利之事。夫人无所出,温八难堪大任。失去温家庇佑两人不过浮萍柳絮,生存尚艰。”

温钰为他的天真发笑“谁说她是为了老八而争,当然是为了自己。一个傻子丈夫怎么值得她豁出所有,自然是有人向她承诺,一旦事成帮她摆脱这等境遇了。”

温八与其夫人是温岚定下的婚事,她是个容貌不甚出众的六品小官家的嫡女。为人秀慧贤良,老实本分,家中无甚势力,最好用来配温家痴笨的儿子。

温岚正是看中她这些特质才做主将她娶进来,甚至不求她为温八生下一儿半女,只想着以后有人尽心竭力照顾温八。

那么个傻子……虽说锦衣玉食的生活用不着要她做什么。可温饱思淫欲,人不再为生计发愁接下来要考虑的就多了,在府内明里暗里的鄙视和流言蜚语中,她的心思从活络到扭曲,越来越觉得这位丈夫简直是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她也不想想,温钰和温岚要是死天牢里面也就罢了,只要一个活着出来,她这条命够不够赔。胆子还是太大了。

和温十二合谋的主要原因就是温十二承诺分家之后帮助她和温八和离。

天知道昨天温岚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气成什么样子了,佛袖当场离席。连给钟爱的儿子求情都不在乎了。可是给温钰看了一场好笑话。

伉俪情深这个词不是用到所有的夫妻身上都合适。老八与她相伴十多载照样有反目为仇的契机存在,何况是其他本就不甚稳固的感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稳固谁又能保证此后一生的忠贞不渝。

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可信的,特别是所谓真心。真心瞬息万变,最值钱也最不值钱。

陈宪之听着里面不时的水声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倘若以后绎也做出与她一般无二的事,家长应当如何处理?”

里面人声音半分停顿都没有“你都喊我家长了那能如何处理。能杀我算你的本事,杀不了继续过日子。”

陈宪之觉得好笑“温八爷喊您家长,您下手也未曾留情。对绎如此厚爱让晚辈惶恐。”

“于我来说灵魂的相似远比血脉牵绊拥有更深厚的情感。”

“我不觉与您有何相似,我们南辕北辙。”

“这是我所认为的你可以否定,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我眼中的你远比你自己看来值得拥有最完美的未来。但那是未来,”说到此处他笑“现在的你想获得我准备的未来应该好好读书。”

“这真是非常扫兴的劝告了。”陈宪之叹了口气对他的话并不说信或信服,只是跟他不断诉说他安排课程的荒谬和枯燥。

温钰总是很喜欢他发牢骚的样子,这样的陈宪之才像是一个鲜活的少年人。仅仅只是在父辈兄长的庇佑下无忧虑为课业忧心的富家子弟便已然足够。

“庸碌者为财谋,弄权者为事谋。你还要走很长的路。”

温钰随意披了件衣衫出来前襟大敞毫不避讳,沾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与精致妖媚的五官合成一副古旧的美人出浴图。

长发披散后将他眉眼中的锐气抚平,加之他看陈宪之时又多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亲人样子,让本就雌雄难辨的脸更偏向女性。

陈宪之直勾勾盯着他“家长心善,此等美景也不避讳晚辈。”

美人只是笑,莹白修长的手指挑起清瘦的下巴“屋内只你我二人何来美景一说。”

陈宪之主动握住那双手,低头轻吻“自是家长极美,胜此间万千。”

瞧瞧,瞧瞧,钓人就得色诱。

温钰因着他这话不住地笑,被蒸汽熏染浅粉色的指尖按在他涂完口脂的薄唇上“心肝儿今日用什么味道的口脂?”

没待他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施力向下在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条鲜明痕迹,似是初雪后洒在其间第一抹日光,惊艳至极。

陈宪之起身骤然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轻咬他的手指,一双含情目中情意未语先怯“家长旁人口脂味道尝了不少,连亲自挑的东西都忘了,贵人多忘事。”

一抹转瞬而逝的笑意在美人唇边闪过,留在他下巴处的手指用力抬起,将青年清瘦脆弱的颈侧毫不留情袒露在眼前。

他动作并不温柔,青年眼中跃跃欲试却更加露骨,他探手抚上美人的喉结听他说“心肝儿这脏水泼到我身上才当真是百口莫辩,有你在身侧瞧着余下便都为俗物。”

情话一箩筐,实话与否也并不重要。陈宪之仰头与他唇齿相接,美人熟稔地接过主导权,挑逗,追逐,纠缠,欲望与理智纠葛。

喘息声水声在房间内响起,陈宪之看见他在笑,那样美的一张脸连算计得逞时也叫人生不出半分怒气。

在心里暗恨自己精虫上头被勾引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一边骂一边亲。他承认他这人还是太世俗了,只看那空泛地皮囊也能津津有味,在心里蒙骗自己反正就一遭。

好吧,他承认当初来坤州也是抛不开这张脸的因素,不全是为着从温钰手里捞好处的兴起之为。

人怎么能为了潜在风险放弃唾手可及的好处呢?反正他不行,他太不理智了,他就是容易被外物特别是黄白之物和美丽的皮囊勾引。

心里感叹美人皮囊之貌美和自己的不争气,面上装的羞赧与急切。等等,急切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想。从刚来温钰身边就惦记这一茬……这死家伙一直搞一点有的没的。

总之,能不能弄死我看看实力。

温钰面对他主动凑上来脑子也是一懵,等等,这不符合人设吧,这么主动?那我昨儿摸一下手你还拿帕子摔我!

亲了一会他想,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心肝儿宝贝气性大点正常,怎么会有人连接吻都这么可爱!

忠实爱猫人士温钰简直要被萌化在当场,于是看陈绎的神情便愈发温柔怜爱,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浅灰色眸子中泛着细碎的光芒、精致的眉峰与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沾上他口脂的颜色无端色情。

陈宪之咽了口口水,低声问道“家长可曾想起口脂的味道?”

温钰抬手抹了下自己的唇,盯了一会道“未曾记得,只是触觉生平仅见。”

这两下子给陈宪之迷得五迷三道的,呼吸一滞按着人的脑袋就吻了上去。

里面芙蓉帐暖度春宵,外边兰若仰头看看正好的日头和抱着公文进院的端木集来了个对眼。

最后她扯着满脸莫名的端木集轻手轻脚地离开这院,顺着小径一路走到正院才松了口气。

端木集抓了抓脑袋“家长睡了?”

兰若木着脸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僵硬摇头“在研究口脂。”

端木集看完她的口型更莫名其妙了“和小少爷?那你直接说不就成了藏头藏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长偷人呢。”

“……”兰若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着他,对于他这种没有开过眼界的人来说,任何一种描述都是复杂的。偏偏兰若还不会多费口舌跟他表述自家主子的八卦。

端木集是不在乎同事受到多少震撼的,他现在是有正事找温钰,别说是个口脂了,就算今儿他娶媳妇温钰也得先管这正事。于是扭头就要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兰若暴力拽了回来。

“等着。”

“等啥啊?正事不办研究哪门子口脂!”端木集拧眉不解,但不管他怎么表示这正事有多重要,兰若都是统一摇头拒绝不听。

摆明了今儿温钰自己不找他们,他们就不能有行动的架势。

“你哥的信……”

他话还没说完兰若毅然决然摆手“放着。”

今儿别说她哥了,就是她们爹妈掀开棺材板活过来她都不能去找死。为了防止端木集再生事端她直接扯着他出府去恭亲王府接人。

临走时嘱咐被她轰出门去的服侍丫鬟们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去院里等吩咐,最重要的一点是,别放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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