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盯着手术台上方的神经光谱仪。那些跳动的绿色波纹里，藏着祖父最后一次心跳的频率。AI护士的机械臂递来神经传导头盔，金属接触面沁着寒意，像极了悬浮舱里祖父腕间的环带。
“林砚博士，根据《新人类意识纯净法案》，”主刀医生的白大褂上别着净化署的徽章，激光手术刀在他指尖划出冷冽的弧光，“非标准记忆载体需进行格式化处理。请确认放弃记忆所有权。”
我咬碎藏在臼齿间的晶体胶囊，薄荷味的神经阻断剂在舌尖炸开。视网膜投影瞬间布满雪花，却在噪声中透出祖父的笔迹：第17号切片，藏于旧图书馆第三层砖缝。当手术刀切开额角皮肤时，我数着神经脉冲的频率——7.83赫兹，那是地球的心跳，也是前文明加密电波的频率。
意识在剧痛中碎成光斑。我看见七岁的自己在旧图书馆迷路，误触的青铜镇纸其实是时空信标。镇纸底部的星图突然亮起，将祖父的声音折成量子波，埋进2049年的雪堆：“砚儿，若有天他们要拿走你的记忆，就把它折成星星，撒在时间的河里。”
“发现异常脑波！”护士的机械臂突然卡顿，“海马体区域存在前文明残留编码......”
激光刀在距太阳穴三毫米处停住。我集中精神，将编号001的记忆切片——祖父教我辨认星座的那个夏夜——推入海马体的褶皱。那里有块天生的神经节瘤，像块天然的记忆琥珀，正好藏下北斗七星的位置。
“只是童年残影。”我扯动嘴角，任由冷汗浸透手术帽，“新人类不也允许保留2%的‘怀旧缓冲区’？”
主刀医生的喉结滚动，净化署徽章在手术灯下发烫。我知道他在扫描我的瞳孔——那里藏着编号037切片，去年冬至在天台偷录的星图投影。当他的视网膜与我的对视时，某种频率正在无声共振，像深海里两座暗礁的潮汐。
手术结束时，后颈的植入芯片已写入107条伪造记忆。我摸着缠满绷带的额头，在护士站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灰蓝色的瞳孔——右眼角多了块淡淡的光斑，那是编号108切片的锚点，藏着环形建筑的最终坐标。
雨丝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在脸上时，我站在旧图书馆门前。门廊的青铜灯柱上，新喷的净化标语还在滴漆：记忆是病毒载体，纯净才是文明未来。指尖抚过第三根灯柱的裂纹，那里有祖父用指甲刻的星轨，此刻正与我后颈芯片的脉冲频率吻合。
“借阅者，请出示脑波认证。”守门的机械犬突然抬头，红外眼扫过我胸前的工作牌。我按住口袋里的晶体碎片，那是从祖父咳出的蓝色碎渣里拼合的，此刻正在共振出《古生物学图谱》的借阅密码。
三楼东侧的砖缝比记忆中窄了两毫米。当我把017号切片——祖父掌心的温度与旧书霉味的混合体——嵌进缝隙时，砖块突然凹陷，露出嵌在墙里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指向1997年4月25日——那个本应不存在的日期。
“警告！检测到时空扰动——”机械犬的吠叫从楼下传来。我将编号064切片——祖父哼过的星船摇篮曲——按在罗盘中心，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通往地下室的螺旋梯。阶梯扶手布满蓝色锈迹，那是前文明基因的荧光，在新人类的光谱里显形为普通铜绿。
地下室的空气带着雪水的清冽。我在墙角找到那个生锈的饼干盒，里面装着十二封未寄出的信，邮戳都是2077年4月25日。当指尖触到第三封信的封口时，信纸突然化作量子雾，在我视网膜上投出祖父的残影：“砚儿，每片记忆都是颗种子，有的落在过去，有的飘向未来。”
天花板传来重型机械的轰鸣。我知道净化部队的钻探机已定位到这里，连忙将编号092切片——实验室穹顶的星光——塞进饼干盒夹层。盒底突然弹出个微型发射器，将切片数据折成中微子束，射向2003年的秋夜——那时祖父刚调来天文台，望远镜还未蒙上防尘罩。
“林砚博士，你已触犯《记忆纯净法》第17条。”AI考官的虚拟影像从地板渗出，白大褂上沾着手术时的血迹，“乖乖交出所有切片，或许能保留基础意识。”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祖父的旧工作台。台面上摆着半完成的星象仪，北斗七星的位置被改装成密码锁。当我按动天玑星时，抽屉弹开，里面躺着块完整的蓝色晶体——比我掌心的装置大上三倍，表面流动着银河般的纹路。
“知道为什么是108片吗？”我将晶体贴在眉心，神经阻断剂的药效正在消退，却让痛感变得异常清晰，“因为人类大脑的神经突触，刚好能组成108种文明的基因图谱。”
晶体爆发出的蓝光中，我看见自己的108片记忆切片在时空长河里闪烁。007号切片落在1969年阿波罗11号的登月舱，化作阿姆斯特朗靴印里的一粒尘埃；054号切片飘向2099年的火星殖民地，成为某个孩子睡前故事里的星船；而108号切片，正稳稳嵌进环形建筑的中央凹槽，像拼图的最后一块。
“你们抹除的不是记忆，”祖父的声音从晶体深处传来，与我的心跳共振，“是人类看向星空的勇气。”
钻探机的钻头刺破天花板的瞬间，我将晶体砸向星象仪。无数齿轮从地下升起，青铜罗盘的指针终于停在正确的方位——不是经度纬度，而是人类瞳孔中倒映的银河倾角。AI考官的影像在齿轮风暴中碎成数据流，临终前的尖叫里，我听见他真实的声音：“他们会来的......前文明的......”
“我们一直都在。”我抓起最后两片记忆切片——一片是祖父的微笑，一片是真实的星光——跃进时空裂缝。齿轮转动的轰鸣中，听见旧图书馆的钟摆敲响十二下，而每一下钟声里，都有一片记忆切片，在不同的时空生根发芽。
当我在2049年的雪地里醒来时，掌心躺着半块融化的晶体，上面凝着行水珠写成的字：下一片切片，在你第一次说谎的夜晚。远处的天文台穹顶亮着灯，年轻的祖父正在调试望远镜，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孙女会带着文明的火种，穿过时空的齿轮，轻轻放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