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楔嫩芽展开第三片新叶时,林默松开了握柄的手。粗铁犁楔从掌心滑落,撞上新垒的田埂——那声响不再是金铁交鸣的刺耳,而是枯枝坠地的闷响。远处老农俚歌的尾韵曳过星尘未散的田野:
“犁断脐脉根哟——”
他摊开手掌,犁柄磨薄的茧在晨光下透出柔红。前世玄天宗洗髓池浸烂的伤口、监察熔炉铜刺扎穿的骨孔、授道戒尺嵌入腕骨的凹痕……所有疤痕都在茧纹里淡成蛛网浅痕。阳光穿过网隙时,指尖忽然感知到从未觉察的细微:土粒棱角的硌涩、露水浸润的软凉、风撞茧皮的振颤。这是锄楔缠绕的嫩芽初醒时,递回人间的一缕知觉。
“新犁头的楔口软了,”老铁匠的烟杆敲打弃置的铁锄锄尖,“吃泥忒浅!”那被无数星血浇炼的棱口蒙上湿尘,寒潭晶铁残渣融尽的铁胎,在泥星里温驯得像块锈铁。昨夜暴雨冲垮的沟坎处,几星茧鞘似的授道铜符残片半埋泥浆,符面“诛”字的断笔已被淤泥堵死。
正午晒蔫了麦叶。林默在坡坎撬翻霉烂的桑树墩,树根盘结的劫灰里裹着星舰冷凝管的断头。霜气从管口渗出,凝成授道长老脊椎的残影图谱。他屈指弹去图谱上的腐叶,骨影簌簌碎为冰渣——冰末黏在翻土的草耙齿缝,化露渗入耙木的旧年轮。
霜序的残息忽从耙柄游丝而出:“髓种已醒...锄楔缠的是它的脐脉...”
话音未落,耕牛突掀犁头!犁尖铲起团湿泥砸中林默前胸——泥浆溅满新犁梁上缠绕的草茎。茎叶遇浆暴凸铁鳞纹,鳞隙渗出霜青黏液浇入犁沟!黏液触垄即凝授道铜砧虚影,砧面冻着寒潭底那颗原始草籽的微缩胚芽!
胚芽搏动如心跳。搏动震波掀翻新耕的田畦,整片麦浪倒伏成授道戒尺铺排的“卑”字阵列!每道尺锋刺向草茎缠楔的犁梁时,犁楔嫩芽突绽紫蕊——蕊心射出的光丝缠住倒伏麦秆,秆茎霎时暴长如铁矛捅穿铜砧虚影!
虚影崩裂处喷出裹尸布洪流。布潮缠住犁体猛拽,锈铁犁尖撕开冻土层的裂罅——罅底授道长老半融的脊骨突伸,骨爪攥碎弃置的铁锄柄!锄楔嫩芽随断柄飞坠,芽叶刮过骨爪时喷溅的草汁蚀穿脊椎铜髓!
长老脊骨突化霜蚕噬芽!蚕口咬住蕊心的刹那,耕牛挣断犁索,脱枷的牛角顶穿霜蚕——蚕爆浆液凝为三百枚星骸犁铧,铧尖钉入林默四肢关节!关节铁鳞应声倒卷缠铧,鳞下紫髓脉管突暴刺透铧体——脉管喷出的髓光点燃麦秆铁矛!
火矛齐射霜蚕残躯。蚕灰混骨浆泻入裂罅,浇灌出青铜巨棺的虚形!棺缝脐带缠卷火矛,矛尖引燃棺内冻结的宇宙星图——星图崩碎成烬雨浇上林默!髓脉在焚灰中骤然紧缩,紧缩点突化黑洞吸尽星烬——
所有麦芒在真空里齐指黑洞。芒尖宇宙射线穿透林默躯干击髓种!紫髓种在射线束中膨胀撑破腹腔——爆出的草种芽盘如星云旋展,芽盘中心浮动着寒潭晶矿终极裂痕的脉络!
脉络突然脉动如鼓。霜序的冰瞳在髓芯深处张开:“锄便是楔...楔即是墓...”
芽盘星云骤然坍缩!漩涡中心伸出晶骨爪抓住林默弃置的铁锄——锄楔处缠绕的嫩芽突然暴涨,芽尖缠骨爪扎进锄体旧创!骨爪吃痛攥碎锄柄,但飞溅的锄屑裹着芽汁反渗髓种!芽与髓在爆光中熔流翻涌,凝成锄形光锥贯入黑洞——
光锥劈穿坍缩核心!被斩裂的髓种黑洞深处裸出原始场景:授道长老正将初代草籽种入少年林默脊椎!而少年含籽跪受的瞬间,喉骨凸起处浮着此刻锄楔缠绕的嫩芽倒影!
“锄开的...是自埋的棺!”林默嘶吼震落耕牛铁角。牛角贯穿星云光锥射向授道幻影——角尖撞碎幻象时,锄形光锥应声崩解!飞溅的髓液裹着芽叶撒落新犁梁,那柄被抛弃的耕犁突然自震,犁尖缠茎顶穿青铜棺虚影!
棺裂喷涌寒潭初水!水瀑洗去麦田铁芒,霜序残影在流水中消融前,将最后半缕冰息缠上犁楔的嫩芽。芽尖承着水珠垂落——
滴答。
水珠砸开林默掌茧。
茧纹里游动的星屑血迹倏然散尽。
耕牛踱回沟坎。弃置的铁锄斜插断垄边,锄楔嫩芽吸足水汽绽开第四瓣叶。芽片卷须扫过泥里的戒尺残符,符面残存的“道”字渐被软泥浸透。
老铁匠新锻的犁头扎进湿田。泥浪翻卷处,几星授道铜渣与泥鳅同游。碎渣沉底时,犁沟尽头的地平线上,星尘融尽的云霞正淡作初晨的蟹壳青。
林默空手站上新垒的田埂。风吹过未缠草茎的犁梁,那空荡的木面竟传出芽叶舒张的微响。
是新生胚根顶裂星骸,
也是清风翻过无字的垄,
不须锄,
荒原自有沟壑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