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沈默,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拉扯着腹腔深处那块冰冷的“石头”,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闷痛。胃里像是塞进了一整块北冰洋的寒冰,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冻得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碎密集的“咯咯”声。这冷意又诡异地夹杂着一种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热感,冰火交织的酷刑反复折磨着他残存的神志。
更恐怖的是脑子里。
那些强行塞入的、属于某个古老存在的毁灭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污秽残渣,并未真正平息。它们像一群饥渴的食人鱼,潜伏在他意识的边缘,不时翻腾起一个狰狞的画面碎片——燃烧的天空,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在血云中撕咬;堆积如山的白骨,粘稠黑血汇成的河流上漂浮着破碎的肢体;还有那双在无尽虚空中睁开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巨眼……每一次闪回,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进他的太阳穴,带来尖锐的眩晕和撕裂感。
“滚……滚出去……”沈默艰难地呻吟着,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用力甩了甩沉重的头颅,试图驱散那些鬼影幢幢的画面。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后背的防护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几乎是拖着身体在挪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冰冷的墓砖湿滑无比,布满了不知是苔藓还是某种粘液的污迹。头灯的光束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虚弱地摇晃着,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尺许之地。墓道曲折幽深,如同巨兽的食道,两侧粗糙的墓砖上,那些斑驳脱落的壁画残迹在晃动光影中扭曲变形,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身后,那尊老王化成的晶雕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地坠在他的神经末梢上。他不敢回头,不敢去想老王最后凝固的惊恐表情。但那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却如同附骨之蛆,死死纠缠着他每一次呼吸。
“呃……”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沈默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他强行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喉头滚动,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是口腔被血玉刮破的伤口在渗血。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深处响起!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骨骼、神经、乃至灵魂!
嗡鸣的源头,正是他胃里那块冰冷的血玉魄!
它……动了!
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心脏,在冰冷的墓穴深处,被某种气息唤醒,极其缓慢、沉重地……搏动了一下!
“咚!”
那感觉清晰无比!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吸扯感的震动,猛地从腹腔深处扩散开来,震得他整个胸腔都跟着一颤!胃壁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无形之手狠狠攥紧、揉捏!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顶!
“噗——!”
沈默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腰,一大口腥咸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狂喷而出,溅在身前冰冷的墓砖上!
不是血!
昏黄的头灯光下,那滩粘稠的液体闪烁着一种极其诡异的、介于暗红与幽黑之间的光泽!液体里混杂着无数细小的、棱角分明的颗粒,如同被打磨过的、极其微小的血色水晶碎屑!它们在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芒,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陈年墓土般的腐败气息!
晶砂!
他呕出的,是掺杂着血玉能量的诡异晶砂!
沈默死死盯着地上那滩闪烁妖芒的呕吐物,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胃里那块“石头”的搏动并未停止,反而在呕吐之后,如同尝到了开胃的前菜,搏动得更加清晰、更加……贪婪!
“咚…咚…”
缓慢,沉重,如同敲响在黄泉路上的催命鼓点。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那股冰冷的吸力向外扩散,仿佛在饥渴地搜寻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断断续续、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般的“意念”,再次蛮横地刺入沈默混乱的意识核心:
“……劣等……容器……能量……枯竭……补充……吞噬……”
吞噬?!补充?!
沈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脊椎!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残留着呕吐后痛苦泪水的眼睛,死死盯向石椁的方向,盯向那尊矗立在黑暗中的晶雕!
昏黄的光柱颤抖着,艰难地刺破墓室的黑暗,落在了老王晶雕的断指处——那是之前被沈默撞断的位置。
景象,让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
只见那断裂的晶化指尖伤口处,原本凝固的、闪烁着死寂暗红光泽的晶石表面,此刻正发生着极其诡异的变化!
一缕缕极其细微的、如同血色尘埃般的晶屑,正从那断裂的伤口处无声无息地剥离、飘起!它们细小到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在头灯的光束下,反射出无数细碎的、冰冷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无形之手扬起的血色星尘!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这些飘散的暗红晶屑,并没有无序地散入空中,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牵引着!它们在空中急速汇聚,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纤细的暗红色能量细流!这道由纯粹晶屑构成的血色溪流,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带着一种贪婪而精准的轨迹,疯狂地、无声无息地朝着沈默的腹部——朝着那块正在他胃里搏动、发出饥渴“意念”的血玉魄——汹涌流去!
它在……吃老王!
这块邪玉,正在吞噬老王晶化后残存的能量!
“呃啊啊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墓道口的方向炸响!
是张麻子!
他瘫坐在墓道入口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抖得像筛糠,裤裆处深色的湿痕已经蔓延到膝盖,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他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卷出血,那张布满麻子的脸扭曲到了极致,眼珠暴凸,瞳孔里倒映着那缕从晶雕断指处飘向沈默腹部的、妖异的血色晶屑流!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嚎叫:
“它在吃!它在吃老王!鬼啊!玉变鬼了!沈默!沈默肚子里有鬼——!!”
张麻子的尖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默的神经上。胃里那块搏动的“石头”似乎被这刺耳的噪音激怒了,猛地又是一记沉重如擂鼓的搏动!
“咚!”
这一次的搏动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吸力以沈默的腹部为中心轰然爆发!那道原本纤细的、由老王晶雕断指处飘出的血色晶屑流,瞬间膨胀、加速!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猛地一吸,化作一道粗壮的、翻滚着暗红死寂光泽的能量洪流,疯狂地注入沈默体内!
“呃——!”沈默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前倾!这股被强行灌入的能量洪流冰冷、狂暴,带着老王临死前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情绪碎片,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内脏、骨髓、神经!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内部传来阵阵诡异的、仿佛骨骼被强行拉长的细微“噼啪”声。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的“意念”再次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开,这一次,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始饥饿感:
“……饿……好饿……更多……同类……能量……”
“饿……同类……”沈默的意识被这冰冷的饥饿感冲击得一阵恍惚。他下意识地看向瘫在墓道口、如同烂泥般尖叫崩溃的张麻子。
就在他目光触及张麻子身体的瞬间——
胃里的血玉魄搏动骤然加剧!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锁定了张麻子!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晶化的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体!
“呃啊!”张麻子杀猪般的尖叫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血液流速骤然变得无比粘滞、沉重!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穿透皮肉,死死攫取了他血液中蕴含的微弱生命力!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全身的力气、热气正被疯狂抽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干瘪,头发也似乎瞬间失去了光泽!
“不…不…”张麻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眼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住手!”沈默心中警铃大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这邪玉要吸干张麻子!一种本能的抗拒和恐惧压倒了那被强行灌入的饥饿感。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意志力,试图去压制胃里那块贪婪搏动的血玉魄!
“呃啊——!”压制带来的反噬是剧烈的!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胃里疯狂搅动!沈默眼前一黑,身体踉跄着再次喷出一口混杂着暗红晶砂的腥甜液体!
就在他这意志力强行干预的刹那,那股锁定张麻子的恐怖吸力骤然中断!
“噗通!”张麻子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瘫软在泥水中,只剩下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抽搐,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他还没死透,但离死也不远了,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十年阳寿,皮肤干枯褶皱,眼神涣散空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胃里的血玉魄传来一阵强烈的、不满的冰冷波动,搏动变得有些紊乱,那股贪婪的饥饿意念也暂时蛰伏下去,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
沈默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晶砂摩擦喉管的刺痛。他看了一眼只剩下半口气的张麻子,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劫后余生的心悸。他不敢再停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踉踉跄跄地扑进墓道深处,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只想逃离这吞噬生命的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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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刮刀,狠狠刮过沈默裸露在外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他蜷缩在城隍庙破败不堪的供桌下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胃里那块“石头”沉寂了,但留下的冰冷和隐痛依旧在折磨着他。更难受的是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火辣辣地疼。
他从背包里摸出半瓶浑浊的凉水,拧开盖子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却丝毫无法缓解胃里那块寒冰带来的酷刑。他拿出压缩饼干,刚咬了一口,那粗糙干涩的粉末接触到口腔被血玉刮破的伤口,立刻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沈默皱着眉,强忍着将饼干咽下。胃部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痉挛和排斥感,仿佛那块血玉在无声地抗议这劣等的“燃料”。他不得不停下进食,背靠着冰冷刺骨的供桌腿,疲惫地闭上眼睛。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清晰。不是正常的腹中饥饿,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源自灵魂本身的空洞感。仿佛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正在疯狂地吞噬他残存的生命力,并且发出无声的咆哮:需要能量!更强大、更纯粹的能量!老王晶雕残留的能量,只是杯水车薪!
“……饿……同类……”那个冰冷的意念,如同幽灵,在他疲惫的意识边缘再次低语。
沈默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破庙里一片狼藉,残破的神像在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几片朽烂的木板斜斜搭着。角落里,几堆看不出原貌的破布烂絮散发着霉味。没有任何“能量源”的迹象。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借着从破窗棂漏进的惨淡月光,看向自己的食指指尖。
那个米粒大小的晶点,依旧顽固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