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触碰的一瞬，江清月坠入盛夏傍晚的南法花园。温热潮湿的空气中，隐有清爽草木气息袭来。
嗅叶是人情感中枢中最古老的部分，契合的气味带来的欢愉令人灵魂震颤。
他真好闻。
她的身体钟情他的气息，这体验如发现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一般奇妙。
她沉迷于这种生理上的冲动，身体轻盈如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企图往花园更深处寻觅。
她攥紧了他的领口，更深地吻了下去。
岑阙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夜色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池温柔的水，将他包裹其中。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比远处滚来的雷更低沉绵长。
他以为她只是浅尝辄止，可是她歪着脑袋如同灵巧的水草四处摇曳扫荡，他的齿关溃堤成漩涡。
她双手撑在他的肩，整个人重心完全交给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吻里。
岑阙就这样被拽入一片没有时间的深海，氧气被潮水般汹涌的吻寸寸剥离，他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在她的海域里沉船。
水光中寸寸闭合的眼睫像桅杆上折断的旗帜，向着幽蓝深处下坠、臣服。
海上似乎起了暴风。
他的脑海中有杂乱无章的景象如走马灯般闪过。
两个稚童在海边挖沙虫，远处苍蓝的海面铺满紫红的夕阳……
很快只剩一个落寞的背影，对着大海呼喊着什么……
远处有盈盈笑语回应了他，阳光斜进教学楼走廊，她搂着闺蜜嬉笑经过他的窗边……
他向窗外望去，却只见阴雨绵绵的街道，察觉腿部有人碰撞，他回头，人却在拥挤的公交车里，他们的裤管碰在一起，浅浅摩擦，迷彩逐渐溶化成水彩画……
他没来得及送出的水彩画，被高考结束那天的大雨浇湿，遗落在操场积满雨水的洼地里，倒映出大学校园里的梧桐大道……
大道尽头，岑教授办公室，沈青蹊为妹妹填报志愿苦恼，他不经意地说：“听着也适合法学？”
“我是反方四辩江清月……”
“你好，我是岑阙。”
“岑律师，好名字。”
……
唇齿交缠，海浪翻涌，这些年暗自吞咽的、蚌壳般铬痛的心事，慢慢被潮汐磨成了月亮的形状，搁浅在岸边。
而他几乎要溺毙在这片海域，任由自己的指节如水母缠上她的后颈，越绞越紧。
月光透进海底的时候，他感觉属于她的柔软与温热在慢慢抽离，空虚瞬间席卷而来，他睁开眼，在黑暗中对上一双仍旧明亮的眼睛。
暴风不是他的错觉。
感官恢复的一瞬，便听到车外风声呼啸，在夜里一片肃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砸在车顶的声响如战场擂鼓。
车内也有战后余韵，两人目光短兵相接，伴随急促的呼吸。
刚才，他们在车里，在狂风骤雨里忘我接吻。
意识到这一点，岑阙察觉自己的身体在急剧升温。
“岑律师，多久没有接吻了？”江清月率先发起了战后复盘，气息不稳还是要问。
没等他回答，她的手从他肩膀缓缓下滑，停留在他胸口，抬眼，狡黠中有一丝得意：“你的心跳声，比风声还要剧烈。”
她唇角的弧度因此高高扬起，如何也压制不下去，说罢就要抽身坐直回去，可她忘了他一只手还托着她的后脑勺。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掐着她后颈脖暗暗用劲，制止住了她的后退，另一边手抓住她作恶的手腕，完全将她钳制在怀里。
江清月这才想起刚刚吻得尽兴时，后颈脖被箍得生疼。
眼前这个谦谦君子，恐怕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温和。
其实，她也意犹未尽，她不介意他再吻回来，虽然她这个姿势有点累了，虽然，他的吻技有些一言难尽。
可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这么对峙着，呼吸相闻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以静制动最是让人心慌。
“你的质询结束了？”他终于开口，嗓音喑哑，性感得要命：“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对我的陈词还算满意。”
什么质询？江清月还在回味那个吻，除此之外脑袋空空。
他缓缓松开钳制她的手，摁开车顶灯，拿过手边接吻时掉落的珠宝盒子，取出项链替她戴上。
一系列动作自然又流畅。
他双手在她颈后扣好项链，嘴唇擦过她耳畔，低声问：“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刚才质问他违约，他已然给出答案。而现在，是他的质询环节。按照辩论赛场的流程，的确是这样。
江清月愤愤地靠回椅背，一边通过后视镜欣赏锁骨上的吊坠，一边低声咒骂：“接吻都堵不住的嘴。”
想不通，是她魅力不够吗？他怎么还要辩论，他是浪漫过敏吗？
她没忍住睨了他一眼，却在灯下瞧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
他就顶着那张高潮余韵般的脸，冷硬地问：“接吻也是你的策略？”
岑阙知道按捺欲望有多扫兴，可是眼前的把柄他不准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过了今晚，以后任何时刻再提起都只会变成破坏关系的冷饭，再无效用。
她以为他这么善良，只图一个吻？
这话题避无可避，江清月自暴自弃交代：“我都是被网上的人推着推着，走到那一步的。”
话说出口，她觉得耳熟，想了一下，是魏远说过的话。
其实她和魏远的行径又有什么分别，本质上都是“激情犯罪”。
“所以，你对很多人用过类似的套路，说过类似的话。”他声音有种不加掩饰的落寞。
江清月有些恍惚，他居然没有趁热打铁给她定罪，反而更关心是否独享她的欺骗？她一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是要在诚实守信的原则上保留一定的策略尽快让事情翻篇，还是完全坦诚即便可能就再次陷入僵局？
她想不清楚，身体已经代替她做决定，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其实我早就接到投稿了，一直犹豫要不要接，就是因为现实生活中认识你，没错，我比你想象中，更早惦记你，你还完全想不起来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当成假想敌，不，不是假想敌，是我想成为你。
很不可思议，对，但这是事实，所以在现实生活也开始出现交集的时候，我无法克制对你的好奇，甚至已经超越了对专业能力、职业标杆的好奇，我好奇你会被怎样的人吸引，好奇你在感情中的段位，好奇……你会不会也喜欢我这样的……
你要问是不是策略，我得回答是，我甚至比任何一次鉴定都要劳神费力，就是想着怎么套路你，可是你真的上钩我又发现我接受不了，现实的我会嫉妒网络上那个我，吃自己的醋真是滑之大稽！
现在这个局面是我活该，但我最近过得也不是太好，我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我……”
她越说越快，听着语无伦次其实再清楚不过，但她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声线忽然带了些哽咽。就在她手足无措企图抓住些什么的时候，始终沉默聆听的男人送上了温热的手。
这一次，是他倾身过来吻了她，捧着她的脸，从额头到眼角，温柔啄印每一个五官，一下又一下，凌乱的节奏泄露了他纷繁的思绪。
而这一席话带给叙述者自己的震动完全不亚于聆听者。
江清月在他的啄吻中，忽而泪眼婆娑，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迟来的清醒。
原来自己是这么想的。
——我比你想象中，更早惦记你。
——我想成为你。
她忽然推开他，打断他的吻，似下了某种决心，忽然神色郑重：“岑阙，我给你一个报复的机会，你要不要？”
他双手大拇指擦拭着去她的泪水，眼底全是疼惜，哪里听得清，心不在焉地应答：“嗯？”
“鉴定我吧，以你全部的敏锐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