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世的空气浑浊而沉重,带着尘埃、汽车尾气和城市边缘特有的、劣质油烟的呛人味道。陈默的身影踉跄着从那道极不稳定的空间裂隙中跌出,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浮尘。
“呃……”他闷哼一声,脊柱深处新铭刻的轮回符箓传来一阵灼热的胀痛,仿佛在适应这截然不同的环境。皮肤下那层暗金琉璃般的光泽微微流转,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气,同时本能地将渗透入体的、属于阳世的微弱“排斥感”隔绝在外。虽然虚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但这具躯壳的根基,已非离开前那般濒临崩溃。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城市边缘一处早已废弃的工业区。残破的厂房如同巨大的钢铁尸骸,沉默地矗立在昏沉的暮色里。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歪斜着,上面挂着褪色的塑料布和不知名的垃圾。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废弃机油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晕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晕染开一片暧昧的红黄,更衬得此地荒凉死寂。
**就是这里了。**
陈默的目光扫过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荒芜,破败,人迹罕至,阴气淤积。更重要的是,远离道门那些敏锐的耳目。脊柱深处的轮回符箓微微发热,似乎与这片区域淤积的、混杂着怨念的阴气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他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在阳间立足的据点,一个能让他这“半人半鬼”的存在得以喘息、积蓄力量的巢穴。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一栋相对还算完整的旧楼。一楼临街的铺面早已空置多年,卷闸门锈死了一半,玻璃窗上糊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污垢,看不清里面。门楣上方,一块歪斜的木质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上面残留着模糊不清的“红星五金店”字样。
陈默走到门前,伸出左手。指尖并未化为鬼爪,只是皮肤下流转的暗金光泽微微明亮了一瞬。一股精纯的、带着轮回气息的阴力顺着指尖涌出,无声无息地侵入锈死的锁芯。
“咔哒。”
一声轻响,沉重的卷闸门竟被他单手向上提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露出后面同样布满灰尘的玻璃门。门锁早已失效,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变气味扑面而来。室内昏暗,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空荡的水泥地面,几件被遗弃的破旧货架,角落里堆积着不知名的杂物,蛛网密布。
“吱吱吱——”几声惊慌的鼠叫从角落里响起,迅速消失。
陈默走了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他走到最里面,背靠着一堵还算结实的承重墙。脊柱深处的轮回符箓再次亮起微光,一股无形的、带着沉重轮回气息的威压如同水波般缓缓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尘埃被无形的力量拂落,地面变得干净许多。角落里几只躁动的阴鼠(一种以阴气为食的低级精怪)如同受惊的兔子,吱吱叫着从墙角的破洞钻了出去,再不敢靠近。
他需要一块招牌。目光扫过角落,那里有几块废弃的、边缘发霉的纤维板。陈默走过去,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阴力,在虚空中快速勾勒。
没有朱砂黄纸,只有纯粹的、被轮回符箓转化提纯后的阴力为“墨”。指尖划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留下三个铁画银钩、却又透着一股森然鬼气的黑色大字:
**阴阳事务所**
字体边缘,隐隐有暗金色的符文流光一闪而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意味。他抬手,将这块简陋的招牌,稳稳地挂在了临街那扇布满污垢的玻璃门上方。
招牌挂上的瞬间,仿佛某种无形的结界被激活。门楣上方那残留的“红星五金店”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迅速褪色、淡化,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三个鬼气森森却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黑字。
做完这一切,陈默走到角落一张勉强还算完整的旧木椅前,拂去厚厚的灰尘,坐了下来。脊柱符箓的微光缓缓收敛入体,他闭上眼,右眼银芒隐没,左眼深黑闭合,开始全力运转生死簿残页,汲取着这废弃之地淤积的阴气,通过脊柱符箓缓缓转化为滋养自身的灵力,修复着内里的创伤与消耗。
夜,渐渐深了。
废弃工业区的死寂被放大。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风穿过破败厂房的空洞,发出呜呜的、如同鬼泣般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枯叶摩擦地面的声音,在事务所门外响起,带着迟疑和……恐惧。
陈默没有睁眼,但脊柱深处的轮回符箓微微一动,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出去。
门外,并非活物。
一个极其淡薄的灰影,畏畏缩缩地飘荡在离事务所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它形态模糊,像一团勉强维持人形的、不断逸散着灰气的雾,散发着微弱而混乱的怨念。这是一个最低级的、连神智都快要消散的游魂,被这片区域的阴气吸引而来,却又被事务所门楣上那三个鬼字和门内隐隐透出的、令它本能战栗的轮回威压所震慑,不敢靠近。
“沙沙……”灰影在原地不安地蠕动着,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积蓄着最后一点勇气。
陈默依旧闭目调息。他没有驱逐,也没有邀请。只是让那脊柱符箓自然散发的、能稳固魂魄的微弱轮回气息,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灯火,持续地弥漫在事务所的范围内。
那灰影徘徊了许久,最终,对彻底消散的恐惧似乎压倒了对门内气息的畏惧。它如同被风吹动的破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扇挂着“阴阳事务所”招牌的玻璃门挪去。
灰影穿过紧闭的玻璃门,如同穿过一层水波,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室内淤积的阴气让它那即将溃散的魂体感到一丝舒适,但陈默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的轮回气息,又让它本能地蜷缩起来,躲到离他最远的、一个破旧货架的阴影角落里,瑟瑟发抖,再不敢动弹。
陈默依旧没有睁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
第一个。
夜还长。风穿过废弃厂区的呜咽声里,似乎又夹杂了更多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沙沙”声,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这栋亮起微弱“灯火”的破败小楼,怯怯地、试探性地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