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万丈冰原下最坚硬的冻土,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鬼市。
巨大的幽冥玄石擂台上,寒气依旧刺骨,混杂着血腥、焦糊与冰晶碎屑的气息凝固在空气中。擂台边缘,陈默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瘫在冰冷坚硬的黑石上。左臂那恐怖扭曲的伤口仍在缓慢渗出混合着冰蓝骨髓碎屑的粘稠浆液,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伴随着口鼻中涌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血沫。玄冥法袍覆盖着他残破的身躯,黯淡的暗金纹路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流转着微弱的光芒,死死压制着识海中那道因巨大消耗和反噬而暂时蛰伏、却依旧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诅咒烙印。
眉心处,那一点被暗金笔尖虚影灼出的微痕早已消失,只留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掏空的极致虚弱与冰冷麻木。
然而,在他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近乎涣散的瞳孔深处,在那片濒临彻底黑暗的意识深渊边缘,一点名为“清醒”的微光,却如同被冰封的星火,在阎罗王那一声跨越空间降临、带着奇异玩味波动的“哦?”之后,被强行点燃、维持!
他“听”到了!听到了那声代表着至高意志的“哦?”,更“听”到了紧随其后,秦枭那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如同毒蛇吐信般清晰刺入识海的冰冷传音:
“蝼蚁!竟敢窃取判官之力?!亵渎至高权柄!罪该万死!”
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杀意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忌惮!
“最后一招!本世子要你…形神俱灭!永堕无间!”
轰!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凶戾、更加纯粹、仿佛要将整个擂台乃至这片空间都彻底撕裂、湮灭的恐怖气息,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爆发,从擂台下的秦枭身上冲天而起!
他不再负手!整个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杀猎物的洪荒凶兽!覆盖着暗金鳞甲的右臂猛地抬起,肌肉虬结贲张,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五指成爪,指尖缠绕的幽蓝阴雷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沸腾的雷浆,疯狂跳跃、凝聚!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毁灭性波动,以他的掌心为核心,疯狂汇聚!整个擂台的幽冥玄石地面,都在这股恐怖力量的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边缘细小的裂痕迅速蔓延!
**“九幽!破灭爪!”**
秦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咆哮!带着彻底撕碎一切阻碍、湮灭一切存在的疯狂意志!他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戏谑!这一爪,凝聚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最巅峰的力量!是必杀!是绝杀!是彻底洗刷方才那匪夷所失利带来的耻辱、将这只胆敢亵渎权柄的蝼蚁彻底从世间抹去的终极一击!
爪未出!那恐怖的毁灭威压已如同实质的亿万钧巨山,狠狠砸在陈默身上!
噗!
陈默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如同风中残烛!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玄冥法袍上黯淡的暗金纹路疯狂明灭,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识海中那道蛰伏的诅咒烙印如同嗅到了毁灭的盛宴,再次蠢蠢欲动,污秽的暗红气息疯狂冲击着法袍最后的守护!
避?挡?接?
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任何正面抵抗,都只有被瞬间碾成齑粉、魂飞魄散一个结局!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重!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合拢!
就在这千钧一发!就在秦枭那凝聚了毁灭雷浆的破灭之爪即将撕裂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威能轰然抓下的瞬间!
陈默那涣散的瞳孔深处,那点被强行维持的清醒微光,骤然爆发出一种超越生死、冰冷到极致的疯狂算计!
他的目光,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一瞥,没有看向秦枭那恐怖的身影,也没有看向即将降临的灭世之爪!
而是…极其艰难地、极其隐蔽地…扫向了擂台边缘下方!
那里,是污秽不堪的鬼市地面!距离擂台边缘不足三尺之处,一股浑浊粘稠、散发着浓烈腥臭与无尽怨毒气息的暗黄色水流,正沿着一条狭窄的沟渠缓缓流淌而过——那是忘川河的一条细小支流!是这污浊鬼市所有秽物与怨念的最终归宿!
黄泉水!污秽神魂、侵蚀灵光、万灵避之不及的幽冥秽物!
一个疯狂、屈辱、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陈默绝望的意识!
他不再试图挣扎!不再试图凝聚任何力量!反而像是被那恐怖的威压彻底压垮、放弃了所有抵抗!
就在秦枭的“九幽破灭爪”撕裂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幽蓝雷浆,如同陨星坠地般朝着他当头抓下,距离他天灵盖不足三尺!那毁灭的劲风已经将他残破的头发和法袍吹得疯狂向后舞动!死亡触感冰冷刺入骨髓的瞬间!
陈默那如同烂泥般瘫软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微不足道的力气!
不是向上格挡!不是向后翻滚!
而是…极其狼狈地、如同被吓破了胆的丧家之犬…猛地朝着侧后方…擂台边缘下方那流淌着黄泉水的污秽沟渠…狠狠一滚!
噗通!
身体重重砸入污秽冰冷的淤泥!粘稠腥臭的黄泉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半边身体!刺骨的冰寒与污秽的怨毒气息疯狂侵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新的剧痛!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就在他身体滚入沟渠的同一刹那!
轰——!!!!
秦枭那凝聚了巅峰力量的“九幽破灭爪”,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威能,狠狠抓在了陈默前一瞬瘫倒的位置!
坚硬无比的幽冥玄石擂台,如同松软的豆腐般被轻易撕裂!一个直径丈余、深不见底的巨大爪坑瞬间形成!无数碎裂的玄石碎片混合着幽蓝的雷浆和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如同火山喷发般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整个鬼市地动山摇!靠得稍近的鬼物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被冲击波撕成碎片!惨绿灯笼成片熄灭!
然而!
这毁天灭地的一爪…抓空了!
陈默的身影,消失在了爪坑之中!只留下擂台边缘那个巨大的破洞,以及下方污秽沟渠里溅起的、浑浊恶臭的黄泉水花!
“什么?!” 秦枭脸上的必杀狞笑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他全力一击,志在必得的一爪,竟然…抓空了?!那只蝼蚁…竟然用如此下作、如此狼狈不堪的方式…滚进了污秽的黄泉沟渠?!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戏耍的暴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蝼蚁!滚出来受死!” 秦枭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狂吼!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擂台边缘那巨大的破洞旁!幽绿的蛇瞳燃烧着狂怒的火焰,死死盯向下方污秽的沟渠!
就在他探身向下,试图将那个如同泥鳅般躲在污秽黄泉水中、气息奄奄的身影揪出来,再用最残酷的手段碾死的瞬间!
异变再起!
沟渠中,那浑浊恶臭的黄泉水猛地炸开!
一只沾满污泥、覆盖着碎裂角质层、却依旧顽强屈伸着的左手——幽冥鬼爪!如同潜伏在沼泽中的毒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凶狠与…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的屈辱与算计,猛地从污水中探出!
鬼爪没有攻击秦枭!而是五指箕张,狠狠抓向沟渠边缘那松软、湿滑、饱浸黄泉水的黑色淤泥!
噗嗤!
一大捧粘稠、腥臭、混合着腐烂水草和无数秽物的黑色淤泥,被鬼爪硬生生挖起!
然后,在秦枭因暴怒而微微俯身、那张英俊却因狂怒而扭曲的脸庞距离沟渠不过数尺的刹那!
那只沾满污秽淤泥的鬼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秦枭那张写满暴戾与错愕的脸…狠狠一扬!
哗啦——!!!
一大捧粘稠、冰冷、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黄泉淤泥,混合着浑浊的污水,如同天女散花…又如同泼向恶客的脏水…精准无比地…泼了秦广王世子秦枭…满头满脸!
噗叽!
粘稠的淤泥糊满了秦枭那张英俊的脸!糊住了他燃烧着狂怒的幽绿蛇瞳!糊住了他因暴怒而张开的嘴!腥臭的污水顺着他暗金色的华丽蟒袍流淌而下,滴落在光洁的幽冥玄石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整个鬼市,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之前笔尖虚影点碎阴雷指时更加死寂!
所有的喧嚣、嘶吼、甚至连冥兽不安的刨动声…全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冻结的探照灯,死死聚焦在擂台边缘那个破洞旁!
聚焦在…那个满头满脸糊满污秽黄泉淤泥、蟒袍湿透、如同刚从粪坑里捞出来、僵立当场的…秦广王世子身上!
淤泥顺着秦枭高挺的鼻梁滑落,粘稠的黑色浆液糊住了他狭长的眼睛,几根腐烂的水草挂在他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微微颤抖的鬓角…
“呃…”
“泥…”
“泼…泼脸上了?”
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后,围观的鬼物中,不知是哪个角落,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带着浓浓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轰——!!!
整个鬼市瞬间炸开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声浪!
不是欢呼!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震惊、无法置信、荒谬绝伦以及…压抑不住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哄笑!
“噗——!”
“哈哈哈!泥…泥头!”
“世子…被泼粪了?!”
“黄泉水洗脸?!我的幽冥鬼娘啊!”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秦枭身上!之前所有的敬畏、恐惧,在这一捧污秽淤泥的泼洒下,瞬间被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滑稽感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巨大兴奋所取代!那些之前被秦枭威压吓得瑟瑟发抖的鬼物,此刻却因这超出认知的羞辱一幕而彻底失态,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浪潮般的哄笑与窃窃私语!
台阶下,秦枭带来的那些随从鬼将,一个个如同石雕般僵在原地,头盔下的鬼火疯狂摇曳,充满了无措与极致的惊恐!他们想上前,却又不敢!想呵斥,喉咙却如同被堵住!
秦枭的身体…僵住了。
如同被亿万道九幽阴雷同时劈中!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暴怒、屈辱、难以置信而疯狂扭曲、抽搐!覆盖在脸上的冰冷淤泥带来的粘腻、腥臭、污秽感,如同亿万根毒针,狠狠刺入他高傲的灵魂!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海啸般的哄笑声,更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践踏着他身为秦广王世子的无上尊严!
“呃…啊…嗬嗬…”
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暴怒与羞愤的嘶鸣!幽绿的蛇瞳透过糊满淤泥的眼缝,死死盯向下方沟渠中那个如同烂泥般瘫在污水里、气息微弱、却完成了这惊天羞辱的身影!
那眼神,不再有戏谑,不再有嘲弄,只有一种如同九幽寒冰般、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一种要将对方挫骨扬灰、抽魂炼魄、永世折磨的疯狂恨意!
“蝼蚁——!!!” 一声混合着滔天恨意与极致羞愤的、不似人声的尖利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叫,猛地从秦枭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周身狂暴的毁灭气息再次疯狂升腾!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下去,将沟渠中那个身影撕成碎片!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所有喧嚣哄笑、如同万载寒冰深处传来的一声…轻笑?
不!更像是一声带着奇异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赞许的…气音?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拥有无上的魔力!
整个沸腾炸裂的鬼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哄笑、嘶吼、议论…瞬间戛然而止!
秦枭那即将扑下的狂暴身影,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瞬间捆缚,硬生生僵在半途!覆盖着淤泥的脸上,扭曲的暴怒瞬间化为无法置信的错愕与…一丝深入骨髓的惊悸!他猛地抬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望向阎罗殿的方向!
声音的来源…是阎罗王!
紧接着,那个冰冷、威严、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在无尽岁月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上了一丝清晰“情绪”的声音,在所有存在的识海中,如同洪钟大吕般轰然响起: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