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业区的死寂被夜晚放大。破败的“阴阳事务所”内,淤积的阴气如同浑浊的水潭。陈默盘坐在角落的旧木椅上,双目紧闭,脊柱深处那道暗金色的轮回符箓如同微型的熔炉,缓慢而坚定地运转着。废弃之地驳杂的阴气被符箓牵引、吸入,经过符文的煅烧淬炼,一丝丝转化为精纯的、带着轮回气息的灵力,滋养着依旧亏虚的躯体。
在他周围,破旧货架的阴影里,蜷缩着十几团形态各异的灰影。它们大多模糊不清,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混乱的怨念和本能的恐惧。这些都是被事务所招牌和轮回气息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如同在寒夜里找到一点微弱火光的飞蛾。它们不敢靠近陈默,只敢在角落阴影里汲取着此地淤积的阴气和符箓逸散出的、能勉强稳固魂体的微弱轮回之力。
夜风穿过破窗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突兀、极其刺耳、仿佛无数细小铜铃同时被狂风吹动的尖锐铃声,毫无征兆地在事务所门外炸响!这铃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紧闭的门窗,直接灌入室内每一个存在的耳中,更直刺魂魄深处!
“呜——!”
事务所角落里的十几个游魂如同被滚油泼中,瞬间发出凄厉的、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尖啸!它们本就脆弱的魂体在这铃声的冲击下剧烈扭曲、波动,灰气疯狂逸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陈默猛地睁开双眼!右眼深处那点银芒骤然亮起,冰冷如刀!他脊柱深处的轮回符箓应激般加速流转,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强行抵消了那刺魂铃声的冲击,稳住了室内摇摇欲坠的游魂。
门外,刺耳的铃声停下。紧接着,是几声沉重、拖沓、如同湿漉漉的麻袋在水泥地上摩擦的脚步声。
砰!砰!砰!
不是敲门,而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撞击着事务所那扇布满污垢的玻璃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香烛纸钱和淤泥腐败的阴寒腥气!
“开门!收贡!”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破锣摩擦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陈默缓缓站起身。破旧的木椅在他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走到门前,脊柱符箓的微光在皮肤下流转,隔绝着门外那股浓烈的腥气。他没有立刻开门,右眼银芒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看向门外。
昏黄的路灯灯光下,站着一个极其怪异的“人”。
他穿着一身褪色严重、浆洗得发硬、样式却极其古旧的皂隶服,腰间系着一条油腻腻的黑布带。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皂隶帽,帽檐下是一张浮肿惨白、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时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浑浊无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内。他左手提着一盏惨白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纸灯笼,右手则拖着一根锈迹斑斑、顶端挂着几个污秽铜铃的铁链。那刺耳的铃声,显然就来自此物。
阴差?不,更像是……城隍庙下最低等的税吏走卒。
那税吏见门不开,死鱼般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戾气。他再次提起手中那根挂着铜铃的铁链,作势就要再次摇动!
就在此时!
吱呀——
布满污垢的玻璃门被陈默从里面拉开。
浓烈的腥气混合着阴寒扑面而来。陈默面不改色,右眼银芒幽幽,平静地看着门外这个散发着腐败气息的“人”。
税吏的动作顿住,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默。当它感知到陈默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与寻常活人迥异的气息(半人半鬼,又带着轮回符箓的威压)时,死鱼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轻蔑。一个在阳间藏匿的、根基不稳的阴邪之物?正好是砧板上的肉!
“哼!”税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声音更加嘶哑难听,“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此地方圆十里的阴气怨念,皆属城隍爷香火愿力所辖!尔等孤魂野鬼,在此聚阴纳秽,便是窃取城隍爷神力!速速缴纳‘阴居贡’,否则……”他晃了晃手中锈迹斑斑、铃铛叮当作响的铁链,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贡?”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多少?”
税吏见他似乎“服软”,眼中贪婪更盛,浮肿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不多!念尔初犯,首月只需三百阴钱,或等价香火愿力!此后每月,翻倍缴纳!”他伸出三根如同泡发萝卜般的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泥。“若缴不出……”他目光扫向陈默身后角落里那些瑟瑟发抖的游魂,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这些‘资粮’,也可抵数!”
此话一出,事务所内本就恐惧的游魂们更是魂体狂震,灰气翻腾,发出无声的哀鸣!
陈默的右眼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那点银芒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前世阎君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在他心底悄然升起。三百阴钱?还要翻倍?甚至要拿这些本就可怜的游魂当“资粮”?这城隍庙的胃口,比忘川河的水鬼还贪婪!
“没有。”陈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没有?!”税吏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戾和凶残!他死鱼般的眼睛瞪圆,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拿你抵债!”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子上挂着的几个污秽铜铃疯狂抖动,刺耳的铃声再次爆响!同时,一股阴寒的、带着拘魂索魄意味的力量从铁链上散发出来,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带着呼啸的阴风,狠狠抽向陈默的脖颈!这架势,竟是要直接拘了他的魂,拿去城隍庙炼化抵“贡”!
就在那污秽铁链即将触及陈默皮肤的刹那!
嗡——!
陈默脊柱深处,那道暗金色的轮回符箓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源自生死法则的、带着沉重轮回威压的气息瞬间透体而出!这气息并非针对那税吏,而是……仿佛触动了冥冥中更高层次的某种“规则”!
“哐当——!!!”
一声巨响!并非铁链抽中目标,而是那根污秽的铁链,在距离陈默皮肤还有寸许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法则壁垒,猛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反震回去!
“咔嚓!”铁链上锈蚀最严重的一环瞬间断裂!几个污秽的铜铃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扭曲变形,铃舌崩飞!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
“噗!”那税吏如遭重锤轰击,浮肿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数步,惨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黑气,手中的惨白纸灯笼绿焰剧烈摇曳,几乎熄灭!它死鱼般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它看到了什么?
就在铁链被反震的瞬间,陈默身后的虚空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道极其模糊、却散发着令它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虚影!那虚影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看不清面容,唯有一条猩红的长舌垂至胸前,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根哭丧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纯粹到极致的、来自地府最高阶阴差的无常煞气,却如同烙印般深深灼伤了它的感知!
“无……无常……勾魂使?!”税吏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它只是一个城隍庙下最低等的税吏,连见本地城隍爷一面都难,何曾直面过真正的地府无常勾魂使?哪怕只是一道虚影气息,也足以让它魂飞魄散!
它再也顾不上什么“阴居贡”,什么“资粮”,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鬼……鬼差大人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冒犯!”税吏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身体如同筛糠般抖成一团,手中的破灯笼和断链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它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手脚并用地朝着来时的黑暗处疯狂逃窜,连头都不敢回一下!那股浓烈的腥气迅速远去,消失在废弃厂区的死寂之中。
事务所门口,只剩下那盏歪倒在地上、绿焰奄奄一息的破纸灯笼,和那半截断裂的污秽铁链。
陈默站在原地,右眼银芒缓缓收敛。脊柱深处的轮回符箓光芒也渐渐平息。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破灯笼和断链,又抬眼望向税吏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捻起地上那几张散落的、画着城隍庙印的“阴钱”票样,指尖一缕暗金符文流转的阴力涌出。
“嗤……”
那几张纸钱瞬间化为黑色的飞灰,从他指缝间飘散。
他转身,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些依旧瑟瑟发抖、但眼中已带上无比敬畏和一丝茫然的游魂。
“告诉城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事务所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这里的孤魂,我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