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莳一眼睫抬起，轻轻颤动，像是被惊动的脆弱蝶翼。
窗外雪景明净，阳光和煦，从玻璃窗上透进来的金色浮光，洒在温莳一清透沉静的眼底。
这一瞬间，她的灵魂好像被拉到了阳光下。
多年的克制和自律，只是表象。
她的灵魂已经暴露了一切。
外婆叹了口气，温莳一有些无措，轻轻喊了一声：“外婆……”
“从看到江鹤川那双含情眼时，我就认出他来了。你画了这么多个样子，可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从来没变过。”
外婆是画画的，对人体骨骼最是了解，不管温莳一下笔时变幻了多少次，那双眼睛背后的灵魂都出自同一个人。
外婆眼神逐渐复杂起来，面露怜悯：“莳一，外婆有些担心，你是要走上你妈妈的老路吗？”
温莳一心尖一窒，嘴唇颤抖起来。“外婆，我……”
外婆合上画册，道：“你妈当年遇到温国良，也是你这个样子。一面克制着不去喜欢，一面又疯狂沉沦，最后不管不顾，为她的爱情奉出一切。”
外婆抚摸上画册，叹息道：“这些画都是你高中三年画下的，每年寒暑假过来，你都会重新画一幅。外婆都看在眼里，但我想着你跟你妈妈是不同的。你妈太高傲，从小没受过委屈，也太理想化，这是我和你外公没教好。只以为宠着她，就能让她一生顺遂无忧。”
“但你性子柔软，懂圆滑，懂世故，不为难别人，也不为难自己。虽然外婆嘴上说不满你放弃画画，去学什么商业，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外婆又觉得庆幸。”
温莳一惊讶地看着她。
外婆继续说：“学艺术的人某一方面总是追求纯粹，以为献身爱情，便是献身艺术。甚至把爱情当作艺术的灵感，把情人当成自己的维纳斯。”
“所以你妈妈发现温国良不过是个俗人，她的艺术和爱情都死了的时候，才会受不了。”
“莳一，我以为你跟你妈妈是不同的。”
外婆轻轻叹气，温莳一的心揪了起来。
“没想到是我误判了，你表面上看是跟你妈妈不一样，但骨子里却像到了极点。”
温莳一的心口像是被重重敲了一记，沉闷的力量扩散开来，窒息的痛楚让她眼睫不受控地轻颤。
“外婆，我跟我妈不一样。”温莳一艰难地道，“她希望爱情和艺术都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但我不要。我从没想过会有开始，没有开始便没有结局。”
温莳一笑了起来，眼神落在外婆手中的画册上，眼底是很温柔的坦然。“这只不过是几幅画而已，只停留在纸张上，火一烧便没了。所以外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变成跟我妈一样。”
外婆看着温莳一平静的眼神，惊惧的出了一身冷汗。
“莳一，你老实告诉外婆，你把江鹤川当成什么了？”
温莳一抬起头，似是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喜欢他是不是？”
温莳一沉默了会儿，笑了出来：“嗯。”
“你喜欢他却不准备和他在一起，甚至根本不准备让他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
温莳一又点了下头。
外婆眼神更凝重，藏着担心和忧虑：“莳一，没有人喜欢一个人，是能按耐住只远远看着的。”
喜欢本身就不受理智控制，看到那个人，身体和心理会自动产生一种反应。
如果只是远远看着，这得多大自制力，其中的酸苦只有自己知道。
从莳一画下这些画开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若不是今天她见到江鹤川，她早以为莳一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
这些年莳一从来没在他们面前，表现过有喜欢什么人。
就算裴杜一直在对她示好，温莳一也只礼貌拒绝。
若不是今天她忽然发现，温莳一是不是准备藏在心里一辈子。
外婆觉得这样并不好，梅湘的爱意是外放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爱的浓烈。
可莳一的爱，却是极度收敛、压抑。
不动声色、不露分毫。
这种压抑到极点的爱意，真的是好事吗？
莳一让她放心，她反而更担心了。
外婆忧心忡忡，怀疑是梅湘和温国良两人的感情给莳一留下了阴影。这些年因为梅湘这个例子，她们经常在莳一耳边劝告，让她不要走上她妈的老路。
莳一听话，都将他们的话记在了心里，结果就是她有喜欢的人了，却永远不打算说出口。
温莳一将画册放回了书架上，又和外婆下了楼。
刚到一楼，便见江鹤川从阳台外的小花园走了进来。
温莳一想起刚才画册上那些画，画里的少年与眼前人似乎没有区别。
不对。
还是有的。
江鹤川笑起来更好看了。
笑的都有点勾人了。
温莳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只不过这不自在只是她自己感觉，江鹤川没看出来一点。
他还特意仔细盯着温莳一的眼睛瞧，但温莳一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带笑的。
对他与对别人，这客气的笑容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嘴角的弧度便弯了回去，眼神也淡了淡。
温莳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有些可惜，江鹤川笑起来这么好看，怎么忽然不笑了。
但她可不敢要求江鹤川笑给她看，这有种卖笑的嫌疑。
江鹤川看了看腕表，道：“莳一我得回去了。”
温莳一一愣：“现在要走了吗？”
“嗯，晚上还有几个客户要来，江家几个长辈都在，我得过去。”
温莳一点头：“那我送你。”
江鹤川似笑非笑：“你开车送我？”
温莳一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江鹤川开车来的，她难道开车跟在他后面送他吗。
“那我送你出门。”
江鹤川道：“我去跟外公外婆打个招呼。”
等他打完招呼，江鹤川才出了门。他要上车前，忽然回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回宁城？”
“应该是明天下午。”
每年过年她都会陪外公外婆两天，这两天结束，她还要去几个旁系长辈那里拜年。
“好。”江鹤川点了点头，上了车。
温莳一看着他离开，还是没将心里那句话问出口。
江鹤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是要和她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