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脖颈上的…是什么？”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凿穿了昭宸殿寝殿内短暂的、被药香勉强维持的平静。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定在苏影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透过轻薄的面纱，仿佛要将那灰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纹路彻底烙印在灵魂深处。
苏影的身体猛地僵住！方才施针救人的专注与权威瞬间冰消瓦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骇与绝望！暴露了！最深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颈，但那动作在帝王锐利如刀的审视下，显得如此徒劳而可笑。
“陛下…奴婢…” 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谎言？在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承认？承认自己是瘟疫的“怪物”？是带着复仇毒药靠近帝王的“毒蛇”？那等待她的，将是立刻的死亡，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绝望的灰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萧彻并未立刻唤人将她拖下去处死。他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翻涌的惊骇与杀意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算计。
“西南…青萝寨…瘟疫幸存者…” 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那场大火…是裴琰的人放的？为了…掩盖瘟疫的真相？掩盖…凤凰木？”
每一个词，都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苏影心中最深的锁孔！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他怎么会知道凤凰木？！还知道裴琰？！
“你…你怎么会…” 苏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朕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萧彻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比如…那‘九转护心丹’…药效霸道，却带着一丝…凤凰木的甜腥气？朕很好奇…你是如何用那至邪之物…炼制出这救命之药的？”
凤凰木！丹药！
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被彻底看穿的冰冷所取代！他连这个都察觉了？！这帝王…简直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
最后的伪装被彻底撕碎。苏影反而冷静了下来。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被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冰冷决绝所取代。她缓缓放下捂着脖颈的手，任由那灰黑色的纹路暴露在帝王的视线下。清澈的眼眸中，绝望褪去，只剩下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近乎疯狂的…坦然。
“陛下明察秋毫。” 苏影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不错。奴婢…不，民女苏影，确是青萝寨瘟疫的…‘幸存者’，亦是…被凤凰木邪气侵蚀的‘异类’。”
“十二年前，裴琰麾下虎贲营以剿匪之名，血洗青萝寨！只为灭口，掩盖寨民无意中发现凤凰木并引动小范围瘟疫的真相！大火焚尽一切！民女的父母、族人…尽数葬身火海！民女侥幸躲入寨中秘窖，却被外泄的凤凰木邪气侵蚀…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九转护心丹’…乃民女家传古方，以凤凰木伴生奇草‘碧血幽兰’为主药，辅以百种珍材，借凤凰木邪气为引，以毒攻毒，反能吊命续魂！此药…是民女在无数个日夜，以自身为炉鼎，承受邪气噬心之痛…摸索炼制而成！只为…活下去！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将裴琰…连同他背后的主子…靖王萧烈…拖入地狱！”
刻骨的仇恨如同实质的寒冰，弥漫在寝殿之中。苏影不再掩饰，将血淋淋的过往和复仇的执念，赤裸裸地呈现在萧彻面前。
萧彻静静地听着，深沉的眼底波澜不惊。苏影的坦白，印证了他的诸多猜测，也揭开了更深的内幕。裴琰屠村灭口！靖王萧烈是幕后主使！凤凰木伴生奇草炼药！这女人…竟是以自身为炉鼎，用仇恨和邪气淬炼出了这柄救命的毒刃！
“所以…你潜入宫中，接近朕…” 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是想借朕这把刀…杀裴琰？杀靖王？”
“是！” 苏影斩钉截铁，目光灼灼，“民女深知，凭一己之力，难撼参天大树！唯有陛下！唯有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方能斩断那毒蛇的七寸！民女别无他求，只求陛下…给民女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为此…民女愿献上此身残命！献上这‘九转护心丹’！助陛下…清除瘟疫余毒！压制反噬内伤！恢复龙体康健！更愿…成为陛下刺向靖王心脏的…一根毒刺！”
交易！
赤裸裸的交易！用她的医术、她的丹药、她作为瘟疫“异类”的价值…换取帝王的刀锋！
萧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被。苏影的价值，此刻无比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她精通瘟疫病理，能压制甚至利用凤凰木邪气！她的“九转护心丹”是吊住他性命、助他恢复的关键！她对裴琰和靖王的仇恨，更是一把可以利用的、指向敌人的利刃！而她的弱点——瘟疫侵蚀的身份、复仇的执念——也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风险同样巨大。她本身就是瘟疫的隐患！她的药带着凤凰木的邪气！她的仇恨如同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反噬！
“朕…为何要信你？” 萧彻的声音冰冷，“你本身便是瘟疫之源，你的药带着邪气…朕如何知道，你不是靖王派来的…另一颗棋子？用这裹着蜜糖的毒药…慢慢蚀空朕的根基？”
苏影惨然一笑，那笑容在面纱下显得无比凄凉：“陛下可以不信民女。但陛下…信这药吗？” 她指了指萧彻的胸口，“九转护心丹的药力，此刻是否在修复陛下的心脉？压制那肆虐的反噬之力？没有它…陛下觉得，自己能撑过昨夜？能撑过今日朝堂的明枪暗箭？”
“至于瘟疫之源…” 她猛地扯开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一截同样覆盖着灰黑色蠕动纹路、却明显更加严重、皮肤甚至呈现轻微硬化趋势的小臂！“凤凰木邪气入体，侵蚀生机，如同跗骨之蛆！民女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可怕！更清楚…若此邪气在皇宫彻底爆发…将是何等浩劫！民女要的是仇人的命！不是…拉着整个京城陪葬！”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绝望的真诚和逻辑的冰冷。她的命与复仇绑在一起，而皇宫瘟疫爆发，只会毁掉她唯一的复仇舞台。
萧彻沉默了。体内那九转护心丹的药力依旧在缓缓流淌，带来久违的温暖与力量，压制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反噬。这药…他确实需要！苏影的医术和对抗瘟疫的经验…他同样需要！而她指向靖王的仇恨…更是他目前破局的关键！
深沉的凤眸中，冰冷的算计最终化为一种危险的决断。
“苏影。” 萧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记住你今日所言。你的命，你的仇…从此刻起，系于朕的掌心。”
“朕允你…留下。专职负责朕的伤势调理与宫中瘟疫余毒的清除。所需一切，朕会给你。”
“但…朕要你立下血魂之誓！此生此世，忠于朕一人！若有二心，或擅用瘟疫邪气为祸…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亲眼看着…你所有的仇人…在你面前…一点点…化为脓血！”
“至于你的仇…” 萧彻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至极的弧度，“裴琰…朕留给你！待时机成熟…朕会让你…亲手了结他！而靖王萧烈…他的命…是朕的！”
血魂之誓！最恶毒的灵魂契约！一旦立下，若有违背，将承受灵魂撕裂、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
这是帝王给予的…最残酷的“恩典”！
苏影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血魂之誓…如同永恒的枷锁！但…亲手杀裴琰！看着靖王覆灭！这是她苟延残喘十二载…唯一的执念！
“民女…苏影…” 她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着泣血的决绝，“以吾血！以吾魂！立此血魂之誓！此生此世，效忠陛下！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堕无间！求陛下…成全！”
萧彻冷冷地看着她：“取针，放血。”
苏影毫不犹豫，取出一根金针，刺破自己带着灰黑纹路的指尖！一滴粘稠的、色泽暗沉近黑的血液渗出！同时，萧彻也伸出左手，指尖在内力逼催下，渗出一滴暗金色的帝王之血！
两滴血液，一滴污秽如诅咒，一滴尊贵如神只，在萧彻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靠近…
就在两滴血即将触碰、完成那古老而邪恶的契约仪式的瞬间——
寝殿的阴影处，冷枭如同鬼魅般无声浮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惶：
“陛下！青萝寨…有急报！”
萧彻的动作猛地一顿！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说！”
冷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派往西南的秘卫…在青萝寨废墟深处…发现了一处被刻意掩埋的…祭坛遗迹！遗迹中…残留着大量…焚烧凤凰木的灰烬！更…更发现了几具…被吸干精血、如同枯槁焦尸般的…残骸！其中一具…身上残留的甲胄碎片…经辨认…正是…正是虎贲营十二年前的制式！”
“秘卫…秘卫在祭坛中心…还找到了一块…半埋在灰烬中的…残缺石碑！石碑上…刻有…刻有以凤凰木灰烬混合人血书写的…古老邪文！其中…其中反复出现的…正是…‘九转’…与…‘心丹’…二字！”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苏影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冰！指尖那滴暗沉的污血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她眼中刚刚燃起的复仇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恐惧所吞噬！
九转…心丹…
凤凰木灰烬…人血邪文…吸干的精血残骸…
那救命的“九转护心丹”…难道…难道不仅仅是凤凰木伴生奇草所炼？！
它的药引…是…是…？！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苏影！又看向自己体内那依旧散发着温暖与力量的药力…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