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耀挑了挑眉,哦?这是什么回答?
他心不在焉地攥了攥符纸,又问:“那你又来干嘛呢?”
翟月道:“我刚在外面等你,等半天不出来,我就进来了。”
南宫耀:“……”
他有些生气得把纸捏得更紧了些,道:“我在给你祈福,你在外面等我?”
“祈什么福?干嘛用的?”
南宫耀瞪了他一眼,“给你求姻缘用的。”
翟月看着他手里的符纸,以为这又是这小子编排自己和别人的花样,想都没想就说:“我又没让你给我祈福,再说,你祈不祈的,这玩意儿也没用。”
南宫耀的嘴角抽了抽,他真想把这纸拍到他脸上就走人。
他还是忍住了。甚至手也跟着松了,百无聊赖地说:“我刚看到芜兄了,追别人后面火急火燎的,你看到了吗?”
“嗯。”翟木头惯用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南宫耀似有种对着空气的错觉。
他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愤慨,又和翟木头唠了句:“刚才那姓金的,好像认识我们,认识你?”
翟月听到这句,脸上的僵硬才有了一丝丝波动,但语气还是不咸不淡:“嗯。”
南宫耀抿了抿嘴,不计嫌地继续:“你朋友?”
这次翟月犹豫了一下,才拖音冗长地“嗯”了一声。
“翟!月!”南宫耀瞬间叫出了声,把翟月搞得一愣。
“嗯?”他挑了挑眉,卷着期待的表情看向他。
“算了算了,你压根就没在听!”南宫耀摆了摆手,并不想和他聊下去了。
又学着金闻歌的样子冲他丢了一记白眼,蹬着步子就绕着桌子走了。
“哎?”翟月又丢下自己走了,只好兀自将并没有被他注意到的握紧了的手轻松地往桌上一放,一张填了字的符纸瞬间落入眼底——
“这是……”翟月面露疑惑,下一秒便想起了那是被耀儿刚拍在桌子上的。
心里微顿,手却直接拿了过来。
“永结同心,合欢好……”几个字毫不费力地从翟月口里蹿出。
“你大爷的,别看啊!”
正此时,一只手突然迅速从翟月头顶掠过,最后堪堪落在了那张半展不展的纸上。
南宫耀并不觉得尴尬,只是五指趴在桌上,动作滑稽地使着劲儿将那道符往边上移。
就在他闭着眼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身旁的人儿忽地冷了冷眸子,翟月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盖在了南宫耀的手上。
暮春醉五月,人界气温回暖。
滚烫的石掌熨合着,似是为人肃然添上了件多余的毡裘。
他呼着气,排解着平添的心间涨热。
虽是表面没什么热汗,心里却顿时就热闹了。
这男人刚才嘴唇碰自己脸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吃豆腐吃出名堂了,连装他都不装了?
“你藏什么?”翟月冷言问道,“看着我说。”
抠在南宫耀手侧的力气也不知用了多重,有几处本该皙白的缝隙竟隐约泛出了红。
翟月哪里知道南宫耀内心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指尖微曲,逼着眼前人与自己正对着脸。
“我没藏。”南宫耀被他问得一愣,嘴里下意识回道,手依旧尝试着,像刚起床的小虫似的,在被子里蠕动来蠕动去。
不过下一秒它就又被压瘪了。
“藏是要躲着点的,你看我躲你了吗?”南宫耀虽也心疼着手,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一个不小心泄露了手心里的小秘密,只得悠悠嘴硬一句后,便兀自撇开了视线。
“没躲?那我往上摸摸?”
谁知,某人心里突然得寸进尺起来,调笑的声音落下后,方才还压人手上的爪爪,来了劲儿地,一边盯着南宫耀的反应,一边又果真向上挪了挪。
探开内里一件袖口,直接轻松地把上了他的腕部。
整个过程用不到三秒。
终于,在手上感受过一阵慌乱后,这小子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翟月噙着笑,玩味十足地同意南宫耀方才的话:“嗯,确实没躲。”
南宫耀刚想骂一句“大爷”,只见翟月突然又多了动静。
不再像方才那般站得如松屹立,而是直接轻率地抬起了脚,朝南宫耀那边靠了靠。
脚跟子站不稳似的,多少倚人身上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手腕带着手腕,一个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拼劲了的后槽牙也要死死护住。
两只手堪堪脱离了桌面。
紧接着,翟月腾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皱巴巴的符纸方向,轻声贴耳传话:“耀儿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在下的话?”
翟月没求过什么合欢,也不知道人界的“入乡随俗”,自然也不懂这合欢符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他心里惦记惦记大概也能估摸个一二来,总归不是什么入不得耳的话。
南宫耀却如同被下了判决一般,面如死灰不说,惊吓之余还顺带四肢有些轻微僵硬了。
是的,他被戳穿了以后就是这么紧张。
这男人要不要一猜一个准啊?
“……”翟月贴得近,他只好愣着脸看着自己被人擒在掌心的手腕,接着又抬起头丢了一记不明意味的视线看着翟月,“没有什么秘密,就是普通的祈愿词儿。”
“我想看。”翟月半带商量的口气。
“……”四眼对峙瞬间,南宫耀吞吞口水,警惕至极。
他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突然又如坠冰窟般头皮发冷。
可他还是咬着牙,屈着嘴不做太多犹豫,朝翟月丢了句“不行。”
狐疑地瞥着这小子眼里可视的慌乱,这次翟月的语气强硬得不容拒绝:“我要看。”
接着又往他脸上洒了两眼,这小子貌似连牙的力气都用上了,脸鼓鼓的。
南宫耀动了动动不了的手指,闭了闭眼十分无奈地说:“看什么都行,就这个不行。”
翟月挑挑眉,诧异地打量着南宫耀努力许久却突然没了气势的样子,扬了扬眼一口点破:“你不对劲。”
他抬起脸来,烧得通红,“我,我哪儿不对劲了?”
翟月没着急回,而是另一只空着的手突然抬了起来,顺着他的脸摸去,却不想被躲了一下。
南宫耀急了:“你干嘛?授受不亲!”
翟月不想管他的措辞,抓在他手腕上的力下意识又收紧了些,干脆整个人直接贴脸靠近,轻飘飘来了句:“那亲了呢?”
南宫耀心里陡然一慌,虽然他不能确定这男人是不是像他表面上那样,一副说到做到的样,但还是把头很自觉地往后仰了仰,嘴嚷嚷着:“亲,亲,亲你大爷啊,松,松,松手!”
将他的一连串动作尽收眼底,翟月挑挑眉,不可察觉地黯淡了眸光,手里倏地就没了兴趣,任由南宫耀毫不费力地挣脱束缚。
“你好像很喜欢我家亲戚。”翟月貌似在开玩笑,可他又没笑,只是一贯的眼神淡淡。
“你管我喜不喜欢啊?反正我又不会喜欢你。”
翟杀千刀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背手背压疼就算了,现在就连他的手腕也难以幸免,一并跟着受了累。
“我真是,和你有仇吗?”南宫耀皱着眉嫌弃乎乎的叫嚷着,一边不适地活动着腕处,一边面露结云。
他总觉得自己心里大概有地方不顺畅,此时只想把姓翟的由里到外都痛快地骂个遍。
正欲付诸行动,才蓦然意识到四周在凝息中空降了灾难。
眼珠子往桌上一扫,只见方才还安然无恙地躺在桌上的符纸竟然不胫而走。
果不其然,翟月翟大公子此时正旁若无人的,一遍遍以指腹蹭过那些就在刚才,突然变得令他赏心悦目的书法字。
而且这男人的嘴角还被一根透明的线不自知地高提了弧度。
行了,它死在翟月手里了。
南宫耀懊恼地闭了闭眼,发出“嘶”一声,没顾疼痛,手直接往眼睛上一盖,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后悔不已:“都叫你别看了啊……”
“永结同心,合欢好,把蒹葭。”翟月飘悠悠照着纸读了一句。
“别念了……”
“乞巧盛元,赴今夕,话流年。”
“别念了行吗?”南宫耀又商求了一声。
“这里,我看到你写我名儿了。”翟月果真没念了,只不过他突然扭过头,举着符纸,一手戳在上面,冲南宫耀无辜地眨眨眼。
“你念吧……”南宫耀尴尬地把脸撇开,伸手挡在就算不挡人家翟月也看不见的脸上,心里并不是很想承认那个东倒西歪的“翟”,是自己才刚写上的。
虽然是他无意识添的笔,连字都写得有些散了架,他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现在却被本人认出来了。
丢死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祈求时间在此刻能变得成熟点,学会和自己作别。
要求不高,他只想趁机挑个容易钻的地缝儿。
他单手撑在桌上,托着抬不起的脸,朝着另一边又是叹气,又是闭眼的。
“走吧?”翟月似是已经看完了符纸的内容,突然在南宫耀的耳边落下了一句,把他的思绪生生又拉了回来。
南宫耀抖了下肩膀,瞬间站直了腰,扭过头呆愣愣地看着翟月。
若不是这男人脸上还有着未消散的笑意,他大抵觉得方才都是一场梦。
“哦哦。”
也没追究翟月手里的符纸为什么不见了,南宫耀只是垂了垂眸子,兀自抬腿朝门边走去。
反正那种东西不是被人家丢了就是施法烧了。
那种鬼使神差莫名其妙写的无聊玩意儿,他想,应该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也相信,翟月应该是不稀罕自己的解释的。
接着在出门吹了几下冷风后,他心情基本恢复了一大半的顺畅。
看着不紧不慢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了。
南宫耀双手抱在脑后,抬着头望向天空,星星镶得挺多,围在淡得只看见一个钩似的月牙边上嚣里嚣张的。
“翟月,窄月……”南宫耀笑了笑,嘴里不受控制地这般念叨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放下胳膊,扭头冲翟月问道:“喂,小镰刀,你说,那月亮上会有人住吗?”
小镰刀……
翟月闷着头咀嚼了老半天,都不觉得是在和自己说话。
所以他抬脸后,脸上不乏诧异,“嗯?”
“没听到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太想知道了。”
南宫耀悠悠说完后,背着手继续朝前面走了,不过很快他便如翟月所愿,放慢了脚步。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悠闲自适:“我印象中,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没回宫里,好像在什么地方躲躲藏藏的,”
南宫耀晃了晃脑袋,也不太确定那些浆糊一般的堆在脑子里的陈年旧事是个什么情况了,直接说了句“呵,不提这事,”便跳过了话题,继续道:
“嗯,反正我记得那时候总是会坐在什么地方,夜里无聊了就出来看月亮,那上面有时候会有黑影恍过,有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呃……那时候我似乎对月亮挺感兴趣的,总是在想那上面究竟有没有人住。我记得我还跑去问哥哥,可他回了什么,我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想必大概就是唬人的话,因为我们灵界的孩子长得慢,不比魔界他们,一生下来有的就会飞快地长高长大,我们灵体总是在沉淀沉淀,发育得贼缓慢,所以啊,那些长辈什么的就会教育我们,一个个巴掌大的脑子,好骗得很。所以我哥哥就是喜欢捉弄我,每次会编那种我都不信了的东西来诳我。
“不过我哥是这天下对我极好的人,我没见过我父母,或许见过吧,不过哥哥说我从小就笨,记忆力也不好,长大了也差,你说,会不会我真的有见过他们但是把他们俩的样子给忘了呢?感觉自己真是不孝。”
南宫耀敲着小小的步子,习惯性地抠起手,心里却像是被挖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但思考的时候要收紧,便隐隐作痛。
“呼——呼——”落叶被轻风扫得颤巍,几时招架不住,顺着行人的脚边徐徐地翻卷,扬起了微乎其微的尘灰。
有几片落在了南宫耀的视野中,他便撒了手欢欢喜喜地踩了上去,有些自己的恶趣味般,只想听见那些触动脚底板神经的破碎声。
街上人影还在攒动,灯火依旧通明摇曳,任凭谁身临其中,都会有几分惬意的感悟。
人界的五月充满了浓情,拉开的背景帷幕里,尽是数不清的欢言笑谈。
翟月埋在人来人往的潮浪里,黑眸里无光,如那片于漆黑中独自横流的黑海,他现在正孤寂置身于煎熬之流,徜徉着迷离。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听你诉说没有我的过去。
这是来人界这么些次,第一次他如死般沉寂。
他试图动几下唇劝说点自己什么的,可他即使将手攥得青筋突起,也再无力唤醒那两瓣负罪逃逸的拙官。
“吧嗒——吧嗒——”南宫耀追着枯叶的脚突然停留在翟月低头垂眸的视野中。
接着翟月觉得自己的肩上突然多了点力道,下一秒,一张镶在长发前的秀脸突然替代了南宫耀的脚,出现在他的眼前。
“月哥哥?怎么不动了?”南宫耀斜着身子,扭着头伸到底下,窥探着翟月的脸色。
刚他在前面走了半天,回头居然发现翟月还愣在原地,跟傻了似的。
他慌忙折回步子来接人。
可是奇怪的是,他在翟月身边转了半天了,他都没注意到自己。
他还以为翟月被什么坏东西夺了舍,只好直接打断了。
可没曾想,下一秒他搭人身上的胳膊被倏地施力一拉,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被面前的人摁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