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这片曾经的佛光乐土，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巨大而悲怆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
灵山主脉，那道曾经巍峨耸立、承载着万佛荣光的脊梁，如今如同被开天巨斧硬生生劈断！
巨大的裂口狰狞可怖，焦黑的岩骨裸露着，如同大地被撕裂后流淌出的凝固黑血。
暗金色的佛血如同粘稠的琥珀，凝结在断崖峭壁、碎石缝隙之间，在稀薄的光线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崩塌的殿宇、破碎的浮屠塔、断裂的经幢，堆积成一座座绝望的坟丘，将无数残破的佛像半掩半埋。
那些曾经宝相庄严的佛陀菩萨金身，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和断裂的肢体，茫然地“注视”着这片被血色浸透的废墟，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浩劫的惨烈。
昔日流淌着潺潺功德金泉的八宝功德池，如今早已干涸见底。
池底淤积着污浊的黑红色血泥与昏黄的沙砾，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腥甜、焦糊与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空气中弥漫的尘埃，都仿佛带着劫灰的沉重。
唯有在灵山崩塌后形成的巨大废墟以西，一片相对低洼、侥幸未被完全摧毁的残破寺庙群，还笼罩在一层稀薄的、带着明显病态金色的佛光之中。
这佛光如同一位垂死巨兽艰难维持的最后一口生气，微弱而摇曳，艰难地抵御着外界弥漫的破败与死寂，勉强维持着一块“净土”。
这里，便是大雷音寺最后的孑遗，佛门苟延残喘的巢穴。
这片残破净土的核心，一座勉强修复、墙壁上还带着焦痕与裂痕的殿宇内，旃檀功德佛——唐僧，或者说金蝉子，端坐于仅存的、由微弱佛力勉强凝聚的九品莲台虚影之上。
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佛光自他那具躯壳中透射出来，将他枯槁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朦胧。
脑后，一圈由无数细碎、仿佛随时会崩散的“卍”字符文勉强拼凑而成的功德金轮，正以一种迟滞而沉重的速度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属于准圣初期的、不容忽视的威压。
然而，这力量与威压，与他那双眼睛形成了天地间最刺眼的荒诞。
那双本该蕴含无量智慧、普度众生慈悲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如同两口彻底干涸、只剩下无尽虚无的枯井。
没有神采，没有焦距，没有悲喜，只有一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它们倒映着殿外那片荒凉破败的废墟景象，却仿佛什么也映不进去，如同蒙尘的琉璃。
这具承载着佛门最后希望与庞大力量的躯壳，其内里的灵魂，早已在信仰崩塌的那一刻，彻底死去。
殿内，仅存的几位菩萨——大势至菩萨面容悲苦，手持的宝杵光芒黯淡！
虚空藏菩萨气息萎靡，智慧剑光微弱如萤火。
还有少量伤痕累累、金身布满裂痕的罗汉，盘坐在地，诵经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惶、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眼前这尊“活死人佛”的不知所措。
经文失去了信念的支撑，只剩下空洞的音节在殿内回荡。
殿外，阿难、迦叶两位尊者，正强打着精神，指挥着一群同样面如死灰、气息虚弱的佛子，清理着堆积如山的瓦砾与焦土。
阿难尊者弯下腰，颤抖着捧起一块沾满血污的琉璃碎片，那是某位罗汉金身崩碎后的残骸。
他看着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废墟，看着那些在尘土中偶尔翻出的、闪烁着微弱佛光的金身碎片，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悲戚与绝望，声音带着哽咽！
“师兄……灵山……灵山真的……完了吗？佛祖陨落，菩萨蒙难，金刚不存……我们……”
“噤声！”
迦叶尊者猛地打断他，灰败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严厉，但眼底深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却比他灰败的脸色更加刺眼。
迦叶尊者相信，两位佛母还在，佛教就不会倒。
等到那一天，等到接引佛母、准提佛母，自天外归来，须弥山依然是极乐世界。
身为圣人大派，而且还是拥有两位圣人的大派，佛教不会这样倒下的。
旃檀功德佛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凡人之躯，一步登天，成就准圣大能，这就是天道眷顾、佛门不灭的征兆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空气中那稀薄的佛力来支撑自己的话语！
“灵山虽倾，佛门根基尚存！有旃檀功德佛在！有我等传承佛法不灭！只要信念不失，终有佛光再耀、灵山再起之日！”
然而，他的话语在呼啸而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废墟之风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佛法东传的经书虽已送达南瞻部洲长安，但失去了如来佛祖、三大士等顶尖大能的坐镇，失去了灵山磅礴气运的加持，佛门的影响力就如同烈日下的残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人间王朝急速萎缩、消融。
曾经遍布各州郡的寺庙香火凋零，信徒流失。
象征着佛门气运的那道曾经粗壮如天柱的金色光柱，如今细若游丝，在西方的天际线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一阵狂风吹散。
而在更遥远的虚空深处，弥勒佛被接引圣人强行送入轮回的那道黯淡流光，早已悄无声息地没入六道轮回最深处！
与西天灵山，只留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因果牵连，如同风中残烛，成为佛门未来一个虚无缥缈、近乎绝望的念想。
至于灵鹫山元觉洞方向，自从燃灯古佛燃烧本源、拖着残躯遁入其中后，便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寂灭的洞府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再无声息传出，仿佛那位曾经算计万古的过去佛祖，已然与那永恒的寂灭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名存实亡的“过去佛”称号在风中飘荡。
佛门，这棵曾经遮蔽整个西方、枝叶繁茂、金光万道的参天巨树，如今只剩下了一截焦黑冒烟的残桩，和几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凋零的枯叶。
暮气沉沉，死意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