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的咸腥海风裹着细雨扑进客栈,世贤倚在斑驳的木窗边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沫染红了洁白的手帕。船工送来的姜茶早已凉透,他却固执地要起身,踉跄着扶住门框时,额头滚烫的汗珠滴落在地:“去...去找淑华...”
“郑少爷!”随行的大夫慌忙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您这风寒入肺,再折腾下去性命难保!”窗外的三角梅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世贤望着灰沉沉的天空,恍惚又看见淑华在安平港的绣坊里,温柔地绣着并蒂莲。
牛棚角落,淑华的呼吸已如游丝。她强撑着坐起,将最后一针金线绣进荷包边缘的天人菊。这种澎湖特有的花朵在她指尖绽放,金黄花瓣间绣着细密的“平安”二字。“小君...小杰...”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羽毛,“记住,你们姓郑...”
小君把弟弟搂在怀里,稚嫩的歌声混着外婆压抑的啜泣在棚内回荡:“天乌乌,要落雨,阿公仔举锄头要掘芋...”突然,小杰的歌声戛然而止——母亲手中的绣针“叮”地坠地,绣布滑落膝头,天人菊上的露珠再不会滚动。
“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暮色。小君扑在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上,泪水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外婆颤抖的手抚过淑华安详的面容,突然瘫坐在地,干枯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秋风卷着稻草掠过门槛,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映得星星都泛着泪光。
灵堂里,白烛摇曳。小君突然看见舅妈脖颈间晃动的玉坠——那是世贤留给淑华的定情之物,羊脂玉上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此刻正被舅妈涂着丹蔻的手指把玩。“还给我!”小君冲上前去,却被舅妈一把推开。
“想要?”舅妈冷笑一声,涂着胭脂的脸在烛光下扭曲,“除非你们姐弟俩能凑够十块大洋!”小杰攥紧拳头就要扑上去,被小君死死拉住。月光爬上牛棚的破窗时,姐弟俩已经在昏暗的油灯下编起了灯笼,竹篾在他们稚嫩的掌心里穿梭,外婆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着灯笼面。
而此时的官道上,载着世贤和美芳的轿车正颠簸前行。世贤昏昏沉沉地倚在靠垫上,发着高热的额头渗出冷汗。美芳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芦苇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项链。“伟文那边...”她轻声呢喃,“可别让那两个孩子坏了计划...”
叶伟文站在洋行办公室窗前,将电报仔细折好塞进抽屉。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他望着远处郑家大宅的飞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海风送来咸涩的气息,他想起美芳说的“不能让郑家的财产落入外人之手”,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钢笔。
小君的手掌磨出了血泡,小杰的手指被竹篾割得伤痕累累。每当夜幕降临,外婆就会坐在门口,用沙哑的嗓音哼着古老的童谣,替孩子们把灯笼上的流苏系得更牢些。集市上,姐弟俩的灯笼渐渐有了名气,火红的灯笼映着他们倔强的小脸,吸引了不少主顾。
舅妈却越发刁难,每次接过钱都要仔细查验,还常常嫌灯笼不够精致。小君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把赚来的铜板数了又数。她知道,每多一个铜板,就能离母亲的玉坠更近一步。而此刻的世贤,正强撑着病体,在病榻上一遍遍地写着淑华的名字,墨汁晕染了宣纸,像极了他心头化不开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