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现在只是个回忆,哪怕她可能从头到尾都在耍你,你都放不下。”
“这并不是因为她多好,或者她多坏,而是因为你闵寻这个人,认死理,动了心,就拔不出来。”
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解,“这份情太重。重到能把你压垮,就像现在这样。”
余园举起杯子轻酌了一口,神色温吞地敛下来。
闵寻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表情算不上好,却没反驳。
那份被刻意压抑、被原皎皎唾弃、被他自己都试图否认的动心,就这样被余园赤裸裸地、甚至带着点欣赏意味地摊在了桌面上。
一股强烈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悲凉,猛地冲上他的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狼狈地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汤。
那又如何呢?
他又能怎么样呢?
有的人就像车窗上的雨水,滑过了就再也没有它的存在。
余园看着闵寻的状态,心下了然,知道自己戳中了最深处。
是朋友的时候,男人总是有说不完的情话,可等到是恋人了,又总是敷衍。
她不再提明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而清晰:“人死不能复生,情债也讨不回来。活着的人,总得找条路往前走。你闵家这艘大船,不能因为你心里装着个死人,就停在原地等沉。”
她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文件概要,屏幕转向闵寻,动作干脆利落。
“我这次回来,不是来给你当心理医生的。我手里有笔热钱,想找个靠得住的码头停泊。新能源、绿洲项目,我看好你们闵家。”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关键数据,“条件,绝对优厚。我们只做战略投资,不指手画脚,但要一个董事会的观察席位。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女人看着闵寻抬起的那双终于有了点活气的眼睛。
“闵寻,这笔买卖,比你被原皎皎捆在那张椅子痛快得多。”
包厢里再次陷入沉寂,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檀香依旧袅袅,茶水炉还在咕嘟。
闵寻的目光落在平板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酸枝木桌面。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茶水冰凉苦涩,滑过喉咙,让男人几乎自虐的清醒。
他放下空杯,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清晰的轻响。
“合同,”他的声线沙哑,带着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却清晰的决断,“给我看看。”
余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了然于胸的弧度。
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提前装订好的厚厚合同,稳稳地推到闵寻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知道,跟你谈,省心。”
余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茶杯,小口啜饮着,仿佛刚才那番掏心掏肺又直指核心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
城市的另一端。
一家藏在绿树掩映中的咖啡馆,最角落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明优抬手,摘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只涂了一层淡淡的、接近无色的润唇膏,显得清爽又放松。
她坐在舒适的沙发椅里,姿态闲适。
她的对面,坐着影圈和学术圈都名声显赫的宗政一。
男人的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衬衫。
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专注,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气质。
此时正将一本硬壳精装、封面设计简约却透着学术感的厚书,轻轻推过铺着米白色桌布的小圆桌,推到明优面前。
封面上印着复杂的数学公式和一幅抽象化的宇宙星云图。
“上次聊天,你提到对弦论试图统一引力的直观图像感到有些困惑,”宗政一的语速平缓,吐字清晰,像在课堂上讲解一个知识点,“这本书的第三章,作者用了非常巧妙的几何模型来阐释,我认为会对你建立直观理解很有帮助,比单纯看公式推导要清晰得多。”
闻言,明优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
她伸手拿起那本沉甸甸的书,指尖感受着封面的纹理,然后直接翻到目录页,快速地扫过章节标题。
当她看到某个特定的章节名称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闪过一丝欣喜。“是彼得罗夫教授的新着?”
女人抬起头,看向宗政,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没有任何伪装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之前找了好几家书店都没买到,网上也一直缺货。”
“正好有朋友在出版社,多寄了一本给我。”
宗政一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瓷咖啡杯,浅浅地啜饮了一口,姿态从容。
“对了,下周在泰安山新落成了个天文台,还有面向小范围天文爱好者的观测活动,如果你对这个感兴趣,我可以帮你留位置。”
他放下杯子,看向明优,发出邀请。
即便有着宗雪莹这层关系,明优也很难约。
只有提到GNo的学术方面,她才舍得给自己一个眼神。
“当然感兴趣!”
明优几乎是立刻点头答应,语气里带着期待,“我一直想亲眼看看爱因斯坦环是什么样子,只在纪录片里见过。”
她很喜欢流星。
这在圈子里鲜少有人知道。
就在这时,明优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显示出一条新消息的预览,发件人赫然是“雪莹姐”。
她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信息内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简短地回复过去。
“是姐姐发来的?”
宗政看着她的表情,了然地问。
“嗯,”明优放下手机,端起自己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提到宗雪莹,她的语气变得格外轻松自然,像在谈论一位亲近的老友,“她说刚熬完一个关于‘强人工智能认知边界’的封闭研讨会,脑细胞阵亡了一大片,急需回血,约我明天下午去她公寓,尝她刚托人从埃塞俄比亚带回来的新批次咖啡豆,号称有蓝莓风味。”
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和亲昵。
和对自己的生疏截然不同。
宗政一闻言也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她最近确实对这个议题非常着迷,几乎钻进去了。上次你和她讨论的那个哲学问题,她回来之后还跟我念叨了好几次,说你当时那个追问的角度非常关键,直接点到了目前理论模型的一个核心困境。”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明优的欣赏。
明优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丝腼腆:“其实是她启发了我。之前在恩顿兰道尔教授的讲座上,她也……”
她的话没说完,带着未尽之意。
“我知道。”宗政一温和地打断了她,“姐姐那个人,你清楚,对所谓的社交圈、名利场,向来是敬而远之,更很少对里面的人真正假以辞色。但她对你,是真的欣赏,是真心把你当成可以平等交流思想、碰撞火花的知心朋友。”
男人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注视着明优,补充道,“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