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冷的,像块冻了三百年的寒冰,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
风是钝的,刮在脸上,比王强那把软剑更疼——那剑能软得像水,却也能快得像毒蛇吐信。
我站在乱葬岗的坟头上,左手握着剑,剑柄上的血槽还沾着三日前那个眼线的血,黏腻得像陈年的疤。
剑是父亲传我的,左手剑。
剑身比寻常剑短三寸,剑柄却长一寸,刚好能让我的左手五指嵌进那道血槽里——那不是铸剑时留下的,是父亲用指骨磨出来的。
我至今记得他临终前的眼神,像这乱葬岗的鬼火,明明灭灭:“小华,左手剑饮血方能认主,往后它就是你的命,也是李家的魂。”
他说这话时,喉咙里还咕嘟着血,那血顺着剑槽往下淌,和我掌心的血混在一起,成了这柄剑最早的祭品。
此刻剑上又在滴血,滴在坟前的枯骨上,渗进那些深浅不一的刀痕里。
三日前杀的那个眼线,临死前喉咙里咕噜着说“你等着”,现在我等着的,是十二死士,和这漫天的血腥味。
我摩挲着剑柄上的血槽,想起第七死士‘弦煞’临死前的狞笑:“王将军说了,等斩了你的头,要把十二死士的骨磨成粉,拌在你的坟土上。”
那时我刚用剑尖挑断她最后根琴弦,她眼窝里涌出的不是血,是无数银钉——每颗钉子都刻着死士的编号,从‘壹’到‘拾贰’,唯独缺了‘叁’和‘拾贰’。
后来才知道,第三死士是王强的私生子,第十二死士‘链蛇’是他亲弟弟。
乌云把月亮啃得只剩半块,像块被扔在坟头的冷饼,月光漏下来,照在歪脖子老槐树上,树影里有金属摩擦声——不是剑,是刀鞘。
杀手用刀,因为刀比剑更直接,像这乱葬岗的风,从不废话。
我的左手虎口在发麻。
三天前杀人时,剑太快,震得手骨发疼,现在疼意未散,又要握剑。
父亲说过,左手剑出鞘,要么见血,要么见魂。
今晚,怕是两者都要见。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一下一下撞着肋骨,撞得胸腔里全是回音。
夜还是那么冷,冷得像王强看婉娘时的眼神。
风穿过老槐树,发出“呜呜”声,像极了婉娘祖母临终前的哮喘。
我忽然想起婉娘说过,王强第一次逼她做眼线时,曾用蛇形玉佩刮过她的脸颊。
那玉佩的棱角,和他缺了半颗的黄牙一样,带着铁锈味的狠。
“他说祖母的咳嗽像破锣,”婉娘曾在太湖边轻声说,那时她指尖还沾着桃花粉,“说要把老东西扔进乱葬岗喂狼。”
“噌——”剑出鞘的声音像冰裂,比这寒夜的风更刺耳。
寒光不是划破黑暗,是把黑暗劈成了两半,那道光里裹着我的杀意,裹着李家十八口的冤魂,直扑老槐树。
树上的人甚至没来得及抽刀,只听见“噗”一声,像西瓜熟透了自己炸开——不是西瓜,是他的喉管。
剑尖挑断死士喉管的刹那,我踢开坟头的枯骨,露出父亲埋下的陶瓮——里面是浸过磷粉的艾草。
左手剑鞘尾部的梅花暗纹拧动三次,“咔哒”声中弹出火折,艾草遇火“轰”地燃起,绿色烟柱直冲夜空。
这是父亲与旧部约定的信号,当年漠北被困时,就是用这招引来援军。
我没看他,耳朵还在动,听着四周的风声、虫鸣,还有……身后十步外,王强的呼吸声。
他来了。黑色斗篷裹着他瘦高的身子,像截烧焦的木头,斗篷边缘还沾着泥土,不知是哪个坟头的。
他手里的软剑黑得像墨,正轻轻晃动,像条盘在掌心的蛇,吐着信子等我送上门。
“李华,”他开口,声音像冰块砸在石板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三年了,你还是这么快。”
我抹掉溅在脸上的血:“比你当年设‘蛇形阵’害死三十个弟兄时慢多了。”
王强瞳孔骤缩,斗篷下的肩膀猛地一僵:“你爹跟你说的?”
他的剑尖突然划出刁钻的弧线,正是当年被父亲左手剑破掉的 “蛇缠七节”,“当年若不是他用‘逆鳞式’斩了我的阵眼,我早成漠北王了!
“快吗?”我握紧剑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那青芒里有我父亲的影子,“比起你杀我李家十八口的速度,还差得远。”
我记得那天晚上,火光把整条街都映红了,父亲把我推到衣柜底下,他的血透过柜门缝隙滴在我脸上,温热得吓人。
王强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刺着的蛇形图腾,图腾周围布满新旧鞭痕:“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我当年跪在你爹面前时,他用马鞭抽的!”
他指着腰间的蛇形玉佩,黄牙咬得咯咯响,“这玉佩是鞑靼大汗亲赐的,他说我比你们这些死守规矩的蠢材强百倍!”
他猛地挥剑砍断身边的槐树,木屑飞溅:“你爹总说我‘心术不正’,说我‘不配握剑’!现在呢?他的左手剑在你手里,而我——”
他指向远处燃烧的城楼,“我马上就要当镇国将军了!李家?不过是我王座下的垫脚石!”
王强笑了,露出半颗黄牙,那牙上好像还沾着血:“李家?不过是挡路的石子。当年你父亲若不是发现了那封密函,又怎会落得乱葬岗的下场?今晚,你这颗石子也要碎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父亲旧部循着信号赶来。
王强听见动静,嘴角的狞笑更狠:“来得正好,让他们看看李家余孽怎么死!”
他手腕翻转,软剑突然喷出黑雾 —— 那是改良版的 “蛇涎毒”,比三年前父亲中的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