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飞檐挑碎腊月的阳光时,娘子的指尖正掐进我掌心的旧疤,她绣着寒梅的裙摆扫过丹墀,每片花瓣都沾着沧州的雪,在金砖上融成血珠——那是她昨夜咳在帕子上的,混着未愈的刀伤。
高俅站在丹墀下,目光钉在她鬓边的玉簪上,簪头狼头徽记泛着冷光,与他虎皮椅下的密道刻纹一模一样。
“林冲私通外敌!”他的弹劾书抖出时,我听见娘子袖中绣绷轻响。
她展开的帕子上,梅花花蕊处的小字正渗出血珠——那是用她三年来攒的血痂研墨写的,每笔都刻着高俅私扣军饷的数目。
枢密院张大人接过帕子的手在抖,因为看见第七朵梅的枝干,竟连缀成高俅与辽人密约的交货路线。
“陛下,这是民女在太尉府柴房绣的第三百零七朵寒梅。”娘子跪下时,小腹的伤在雪缎裙上洇开新的血渍,“每朵花瓣数对应西北军缺的甲胄,花蕊金线是用太尉府歌姬的簪子熔的,她们的血,早渗进了这些金粉里。”
她抬头望向皇帝,睫毛上凝着的霜,比前世六和寺的雪更冷,“民女的眼,就是被她们的胭脂毒瞎的——那些胭脂,掺着高俅私造兵器的毒粉。”
殿角阴影里的刀光闪过时,我听见袖剑出鞘的轻响。
娘子转身的弧度带着血腥味,袖剑划破刺客手腕的同时,玉簪的毒针已抵住他咽喉——这招“寒梅双刺”,她在柴房对着砖缝练了千次,每次刺偏,便用绣针扎自己掌心。
血珠溅在她耳后新纹的寒梅上,那是用第一个死士的血纹的,墨色未干,却比任何时候都艳。
“太尉说民女伪造证据。”她擦去唇角的血,展开周掌柜冒死送来的荔枝红蜀锦,三十七朵寒梅的枝干在阳光下显出血脉,“可陛下看这枝干交叉处,藏着太尉府工坊的炭火印记;花瓣纹路,是用漠北将士的弓弦压的——师傅当年断了三根手指,才从您这里换来回纥的硬弓。”
高俅的手指抠进掌心,我看见他拇指根的老茧,与陆谦后颈的倒钩狼头刺青同款——那是太尉府死士的标记,当年他正是用这招,让陆谦伪装成西北军旧部。
此刻陆谦缩在柱后,袖口露出半截绣着“虎”纹的密信,正是昨夜我从他鞋底抠出的,上面写着“火烧六和寺,毁林冲最后念想”。
殿外传来马蹄声,西北军副将王焕闯入时,怀里的铁盒还沾着沧州的雪。
“陛下,这是从高俅私造工坊搜出的兵器,”他掀开盒盖,寒光映出娘子苍白的脸,“每柄刀的吞口都刻着狼头,却多了道倒钩——与太尉府死士的佩刀一致,而真正的西北军刀,”他指向我腰间的银枪,“该是师傅亲刻的寒梅纹。”
娘子忽然踉跄,我扶住她时,触到她后背的伤——那是前日在草料场,为引开死士,被虎头刀砍的。
她伏在我肩上,轻声道:“教头,帕子内层还绣着高俅通金的密约,用的是他歌姬的发丝,每根都缠着毒,碰者烂手……”
话未说完,咳出的血滴在金銮殿的“忠”字砖上,将那笔画染成寒梅的枝干。
皇帝拍案而起时,高俅忽然抽出暗藏的袖刀,刀刃上的寒梅毒光,与娘子发间的银针同色。
我听见她低喝“小心”,袖剑已先我一步划破高俅手腕,毒血溅在他胸前的“忠勇”金牌上,将那鎏金烫成焦黑——原来这金牌,是用西北军将士的骸骨熔的,内里刻着“通敌”二字,此刻遇血显形。
退朝后,娘子倚在廊柱上,望着殿角积雪融化:“教头,你说师傅在天之灵,会怪我们用他的银枪杀人吗?”
她指尖抚过我战袍上的血渍,那是方才替她挡刀时留下的,“他说兵器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地狱……可我们偏要在这地狱里,用他的枪,我的针,绣出条活路。”
暮色漫进殿门时,鲁智深扛着禅杖闯进来,禅衣上绣着新补的“破局”二字,是娘子用自己的头发绣的。“洒家把高俅的密道拆了!”
他晃着从密道里搜出的账册,封皮上的寒梅纹,正是娘子在柴房用簪子刻的,“周老儿的弟子们正顺着密道,挖那些被他害死的弟兄的骸骨呢,每具骸骨的指骨上,都缠着绣线——像极了弟妹绣的平安符。”
娘子的泪忽然落下,滴在账册封皮的寒梅蕊上:“那是我教给姐妹们的,被扔进密道前,她们会把仇人的名字绣在指骨上……”
她摸着自己的指节,那里有三道深疤,是高俅用绣针逼问时留下的,“现在这些骸骨,该能回家了吧?”
深夜,我守在娘子榻前,看她服下最后一粒周掌柜给的药。
她腕间的玉镯滑到肘弯,露出三道刺青:第一刀刻的是东岳庙的碎玉,第二刀是白虎堂的金砖,第三刀是草料场的火光——每刀都在她肤上绣出寒梅,用的是仇人的血。
“教头,”她在梦中呓语,指尖摸索着我的手,“等我伤好了,咱们去西湖……”
话未说完,便被咳嗽打断,血沫染在我袖口,像朵未开的梅。
我想起前世她在六和寺说这话时,眼已盲,手已抖,如今眼虽明,手虽稳,却满身是伤,连梦里都在数着仇人的血。
五更天,周掌柜的弟子送来急报:高俅余党欲焚府。
娘子忽然睁眼,目光落在案头未绣完的百梅图上,最后一朵梅的花蕊处,还留着她前日咳的血痂。
“带它去,”她扯下鬓边玉簪,簪头狼头徽记在烛火下泛着青光,“让他们知道,烧了图,烧不了刻在我们骨头上的数目。”
雪又下大了,我背着娘子踏过积雪的庭院。
她伏在我肩上,指尖轻轻敲着我后背,数着埋伏的敌人:“东角五人,靴底有东京黄土;西角三人,袖中藏虎头刀……”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却比任何兵器都锋利,因为这些,都是她在太尉府柴房,从死士靴底的泥里,从歌姬的碎语中,一点点抠出来的。
火起时,娘子忽然笑了,血滴在我护心镜上,映着跳动的火光:“教头,你看,这火多像当年的草料场,可这次,烧的是他们的阴谋,不是我们的退路。”
她抬手,将最后半块荔枝红蜀锦抛进火里,锦缎上的北斗七星在火中显形,像极了师傅旧部的军旗,在这深雪里,在这暗夜里,永远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