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荡的晨雾还未散尽,三十六艘艨艟已如潜伏的巨鳄,在芦苇荡中荡开细微波澜。
我抚过新制的牛皮箭囊,十二支雕翎箭尾的红缨比前世更鲜艳——这次浸的不是淮河冰水,而是用金兵先锋的血祭过的。
韩世忠站在船头,银枪斜指水面,枪缨上的狼头银饰正是从昨夜斩杀的金兵千户头上剥下的。
“夫人,金兵楼船进入浅滩区!”青鸾的声音透过水哨传来,她腰间挂着的不再是短刀,而是我改良的连发弩,可藏三枚淬毒银镖。
我登上三丈高的望楼,只见十二道狼头旗正从雾中浮现,桅杆顶端的铜铃与我布下的响铃交相呼应,像极了前世我在楚州听过的催命曲。
“击鼓,变阵!”枣木鼓槌砸在油皮鼓面,第一声闷雷惊起滩涂水鸟。
三十六面战鼓同时轰鸣,宋军战船如活鱼摆尾,竟在急流中排出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双鲤阵”——两列战船首尾相衔,中间水道暗藏百具火筏,筏上绑着的不是普通柴火,而是浸过松脂的狼头旗。
韩世忠突然抬头,眼中闪过惊艳:“这是……‘鱼腹藏火’?”
我冲他一笑,鼓点骤然加快,第三声鼓响时,青鸾带着二十名女兵驾着渔舟从芦苇丛冲出,每艘船头都立着三尺高的稻草人,披着金兵降卒的铠甲——这是我前世在楚州对付骑兵的“假人计”,此刻用在水战竟格外合适。
金兵统军完颜烈的望远镜闪过反光,他显然看见稻草人铠甲上的狼头徽记,正要下令冲锋,却见那些“金兵”突然甩出燃烧的火罐。
火筏顺流而下,撞上楼船的瞬间,我提前埋在船底的铁钩猛然绷紧——那是用韩世忠旧剑熔铸的倒刺,专勾楼船的水密舱板。
“咚!咚!咚!”战鼓转调,如万马奔腾。
我看见完颜烈的脸在火光中扭曲,他终于发现那些火筏不是普通火攻,而是带着狼首银镖的“火雁”——每只火雁腹部都嵌着三枚银镖,随着火焰燃烧,银镖受热弹出,直击船底薄弱处。
前世他用这招烧了我楚州的粮仓,今生我便用他的狼头旗,烧他的楼船。
“快看!他们的主桅断了!”宋军阵中爆发出欢呼。
三根主桅在火中轰然倒塌,狼头旗坠入江水,激起的浪花里,暗桩的倒刺划破楼船底舱,江水咕嘟涌入。
完颜烈踉跄着冲向甲板,却被我一箭射落手中令旗——箭簇上的灼痕,正是他去年在真州屠城时留下的。
“收网!”
我猛地挥出鼓槌,三十六艘艨艟同时转向,露出船侧的“狼牙拍”——用金兵战船残骸改制的铁蒺藜,专砸楼船护栏。
韩世忠的银枪率先突入敌阵,枪缨扫过之处,金兵的头颅如西瓜般滚落,他突然抬头冲我笑,牙缝里还卡着半片金兵的耳坠:“红玉,这滋味比京口角抵台的酒还烈!”
我笑着回以鼓点,却在此时听见水下传来异样的震动。
不好!是前世完颜烈的杀手锏——“水底雷”!
我猛地扯出腰间银哨,吹出三声长鸣——这是比前世早十年发明的水战警讯。
正在后撤的宋军战船突然转向,船头的鱼油泼向水面,火借风势,竟将潜伏的金兵蛙人烧得嗷嗷惨叫。
完颜烈的惨叫混着战鼓消散在江面。
当他的尸体被捞起时,胸前护心镜已被我的银镖砸出裂痕,镜面上还留着我披风的残影——猩红如血,却比前世更鲜艳。
韩世忠拎着他的人头来到望楼,突然单膝跪地,将狼头旗的旗杆递给我:“从此,这旗杆便是您的令旗!”
我接过旗杆,指尖抚过旗面焦痕,忽然看见远处江心倒映的火光中,不再是前世刑场的灯笼,而是属于我的战旗在燃烧。
这一仗,比前世早十年击溃金兵主力,更让宋军将士看着我腰间的鼓槌,眼中再无轻蔑,只有敬畏——原来营妓的手,真的能握住天下的刀柄。
京口大营的演武场从未如此热闹。
三百名新兵列队站定,其中竟有五十名女子,她们穿着改良的鱼鳞甲,袖中藏着我设计的“袖里箭”,靴底嵌着父亲当年传的铁箭头。
我握着完颜烈的狼头旗杆,旗杆顶端已被我改铸成鼓槌形状,轻轻一挥,便有金石之音。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普通士卒。”
我扫过队列中那个曾嘲笑我的千夫长,他此刻低着头,额角还留着昨夜火攻时的烫伤,“你们是‘火雁营’,专破金军水阵;而你们——”我指向五十名女兵,“是‘狼首卫’,专取敌将首级。”
青鸾突然出列,手中捧着个木盒:“夫人,这是从完颜烈船上搜出的密信。”
我打开一看,瞳孔骤缩——竟是苗傅与金人勾结的证据,信尾盖着的朱砂印,正是前世他用来骗我入城的“忠勇军”印。
韩世忠凑过来,眉间煞气更盛:“原来这贼子早有反心!红玉,我们——”
“按兵不动。”
我突然轻笑,将密信收入袖中,“苗傅要的是兵权,而我们要的,是让他自投罗网。”
转头看向演武场角落,那里站着个戴斗笠的书生,正是前世宗泽麾下的文书,此刻却被我提前招致麾下,“张先生,烦请你模仿苗傅笔迹,写一封‘求援信’,就说金兵已破京口,要他速速带禁兵来援。”
韩世忠猛然醒悟,银枪在地上划出火星:“妙!他若敢来,正好中我们的‘瓮中捉鳖’!”
我却盯着他腰间帅印,突然伸手摘下:“这次,该让我这个‘营妓’,去会会那位高高在上的枢密使了。”
三日后,临安禁城。
我穿着从完颜烈船上搜来的金军副将铠甲,脸上涂着胡粉,腰间鼓槌藏在披风里,竟无人识破。
苗傅的议事厅里,他正对着地图发愁,腰间玉佩穗子还是素色——却不知这素色,即将染上他自己的血。
“报!京口急报!”
我捏着嗓子闯入,将伪造的求援信拍在案上,“金军已破大营,韩世忠重伤,唯有梁氏女帅死守角抵台!”
苗傅的眼睛亮起,他显然记得前世那个被他用儿子要挟的营妓,却不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带着三十名狼首卫的死神。
他伸手接过信的瞬间,我袖中箭已抵住他咽喉。
狼首卫同时破窗而入,袖里箭封死所有退路。
苗傅的亲卫刚要拔刀,便看见我扯下胡粉,露出耳后“梁”字刺青:“枢密使可还记得,十年前在临安大牢,是谁的头颅落地?”
他的瞳孔骤缩,终于认出我是谁。
我猛地抽出鼓槌,砸在他案头的铜钟上,钟声混着狼首卫的呼喝,惊得禁城飞鸟四散。
当韩世忠的银枪从玄武门杀来时,我正踩着苗傅的官靴,将他的兵符系在腰间——这次,不再是用儿子的性命换,而是用我亲手磨的匕首,抵住他的后心。
“红玉!”韩世忠冲进来,看见我手中的兵符,突然笑出泪来。
他身后,七岁的韩亮正牵着青鸾的手,脖子上的银锁刻着新的字——“战”与“安”,是我用完颜烈的佩刀亲自所刻。
孩子看见我,张开双臂:“娘的鼓,比爹爹的枪还响!”
我抱起儿子,感受他小小的身子贴着我胸前的锁子甲,突然觉得前世楚州滩涂的血,今生黄天荡的火,都值得了。
苗傅被拖出去时,还在大喊“贱籍女子”,我却摸着韩亮的发顶,对他说:“记住,这天下的刀柄,从来不分男女——只要你敢握,便是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