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他妈，傻楞着噶哈？女婿来了！”孟庆仁的喊声，惊醒了关秀琴，她慌忙放下簸箕，接过李家伦手里的提包，“回来了？快进屋！”
说完也不等李家伦反应，一个转身自己先进了屋子。
李家伦一愣，转身又去接孟庆仁手里的提包，跟着进了屋子。
齐霁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一个走进屋子。
关秀琴似乎很紧张，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瓜子，口中亲热地喊着“家伦”，只是不和齐霁眼神相交，齐霁也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正好免去了打招呼的环节。
傍晚，孟繁北下班回到家中，见到齐霁也是一愣，然后大叫一声扑过来，一把抱住齐霁，“三姐！”声音里还带着点委屈。
齐霁被撞了个满怀，记忆里，这个家中除了父亲，并没有更多的人关心她、想念她，可这个弟弟的激动是那么真切。她轻抚着小北的脊背，从他肩头看到门口还站着一个抱着婴孩的女人，于是笑着推开他，“你看你，都当爸爸了，还像个孩子。”
小北抹了一把眼睛，“当爷爷了也是你弟弟！来！媳妇儿！这是咱三姐！三姐，这是我媳妇儿邹丽萍，在咱们区食品厂上班。”
“三姐！”弟媳邹丽萍长相清秀，她快步过来，抓着怀里女童的手说，“叫三姑！快叫三姑啊！”
小孩子还不会说话，只怯怯地看着齐霁，齐霁对她笑着伸手，她却飞快地扭身伏在了妈妈肩头。
齐霁哈哈笑。
邹丽萍讪讪地笑，“这孩子！”
“熟悉就好了。”齐霁又介绍李家伦跟他们认识，李家伦给了孩子一个大红包做见面礼，邹丽萍撕吧半天，脸涨得通红，就是不收，齐霁看得累，“收下吧！”
邹丽萍好像吓着了一般，立刻不再撕吧，唯唯诺诺收下。
目前家里的状况是，大哥孟繁东在内蒙当兵，几年也回不来一次，前年起，大嫂随军跟去了内蒙。二姐孟繁南是沈阳歌舞团的歌唱演员，也已成家生子，一年回来一次。弟弟小北高中毕业时，正是孟庆严最落魄之时，自顾尚且不暇，所以小北是家里唯一没借上五叔的光的孩子。为了躲避下乡，他早早接了母亲关秀琴的班，在纺织厂保卫科上班。
他和李家伦同岁，却已经结婚四年，孩子也一岁半了。
齐霁心想，还指望孩子养老？孩子大了，都飞出去，指望什么？父母都是生了四个，才指望上最后一个小的！并且，也不算是指望，小北一家三口住在家中，分明就是在啃老。
晚饭很丰盛，小北说母亲接到电报就开始准备了，菜窖的吊篮里装了不少好吃的呢，那只肥鸡就是他托朋友从下乡买来的！
席间，孟家人得知李家伦居然和小北同岁时，都吃惊不小，关秀琴用一种“你是不是有啥残疾啊”的眼神盯着李家伦上下看，孟庆仁也一脸“作孽啊”的表情。
齐霁呵了一声，继续吃菜。
李家伦哈哈笑，“我家情况特殊，当年瞒了岁数下乡，我个子大骗过了所有人，从那时候我就追求小西了，她一直不答应，抗战不过八年，我追她就追了十年！”
“抗战是十四年！”一直没说话的齐霁纠正李家伦，并用眼神示意他稳重点。
“对！你说几年就几年！”李家伦管理了一下表情，这些日子，他确实有些过于兴奋。“我们在月初登记结婚了，这是结婚证，准备国庆简单办个婚礼。”
关秀琴没忍住说，“嘴上说是领回来给俺们看看，原来早都登记了，那还看个啥啊！”
“本来就是带回来给你们看看的，不是让你们决定的！”一向情绪稳定的齐霁，忽然血气翻滚，脸腾地红了，冲口就顶了一句，十几年前，这对母女就以这样的交流方式，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八年。
“十几年不回家！一回来就跟我干仗！真不知道你那脾气随了谁？”
“随我奶奶！”齐霁的情绪信马由缰，继续顶。
“我看你生来就是讨债的！”关秀琴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拍着饭桌。
盘子碗震的哐哐响，小侄女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邹丽萍立刻站起来，抱着女儿走到厨房哄着。
“干什么你？我跟没跟你说，孩子回来不许骂她？她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一共就在你跟前待了八年！你骂了八年！从十八九岁下乡，十多年你没给她一分钱，没给做一件棉衣，你拿什么脸去管她跟谁结婚！”孟庆仁指着关秀琴的鼻子，忽然大骂。
李家伦彻底傻了，完全没想到妻子与家人的关系是这样的。
关秀琴眼泪扑簌簌落下，“女婿第一天上门，你就给我没脸！姓孟的，你没良心，我给你生了四个孩子，你就这么对我？”她捂住额头，“不行了，脑瓜子一蹦一蹦地疼！北啊，快给妈拿两片去痛片！”
齐霁看她捂着额头的手指关节肿胀，皮肤粗糙，纺织女工的工作强度绝对大，她最了解不过，当年养母说她每天三班倒，不分昼夜工作八小时，照看四五台纺织机，走路就要走上十几公里。
虽然退休早，但照顾一家人恐怕也不轻松，看情况，她的更年期似乎也没有平稳度过。
她冷静下来，不再顶嘴，但也不知如何缓解。
李家伦适时顶上去，关心地说，“妈，你有头疼病，不如让小西给看看，或者这次就跟我们回京城吧，那边好大夫多。”
关秀琴听到这声“妈”，又得到关心，心内熨帖不少，“家伦会心疼人，妈哪儿也不去，妈这是老毛病，都是坐月子落下的！”
小北笑，“三姐夫你不知道，我妈脚后跟疼是生我大哥时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手指头关节疼是生我二姐落下的病，头疼是生三姐落的病，腰疼腿疼是生我落的病，反正，一切都是因为生孩子，就连去年得了蛇盘疮也是月子没坐好！”
李家伦接口，“所以我和小西都商量好了，我们不要孩子，也省得小西落下病。”
屋子里有一瞬的死寂，然后“啪”的一声，关秀琴起身隔着老伴和女婿一巴掌就招呼到齐霁头上，齐霁完全没防备，直接被前纺织女工的铁砂掌拍懵了，条件反射地像小时候那样忽地站起来，“你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