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江陵城,冷清的很有原因。今早魏国使臣入城的阵仗本就让不少有心人察觉到了问题,不久之后又出现了当街纵马的负伤骑兵,就是平头百姓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自“侯景之乱”以来,大量的江南氏族迁居江陵,这座本就不大的城市,早已经没有多少平民百姓。
更详细的消息从下朝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全城的大户人家都动员了起来,老爷们稳坐府中发号施令,夫人们回娘家商量对策,少爷们前往先生书院寻求同盟,管家心腹在各个宅院之间奔走传递着口信和密信,府里负责采买的管事则召集健硕的仆从,从库里拉上一车车的铜钱、铁钱,前往东西两市里的粮店买粮。
东西两市内的店铺大半都没开门,无论是茶馆,书画行,还是酒铺、绸缎庄,就连背后有大人物撑腰的银楼、当铺、宝局,也都是紧闭大门。虽然还没到魏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但现在这些精明的买卖人顾不上开门做生意了,都要先去办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屯粮。
等到这些江陵城内的有钱人来到粮店时,门口早已排起了车马长龙,权势人家的大车早就在等着装粮了。店门口长杆上,悬挂着的幌子不时就会被摘下,幌子下面悬挂的粮价随着幌子一次次升起,陡然而高,不到午时,江陵城内的粮价已经涨了四成。
这些现在买粮的高门大户家里不缺粮,有些人家里的粮食已经放不下了,还有些本身就是掺和着卖粮的买卖,正排在粮店门口的十几辆大车其实就是粮店自己人。江陵城大多数粮食本就在这些人手中,可是他们依然要抢。魏国大军进犯,皇帝就在江陵,再昏庸的朝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坐视粮商囤货居奇。
粮店只能卖粮,还不能涨的太多,这时候钱不重要,粮食才重要。那就让自己人买自己的粮食,城内的大户人家都有地窖,粮仓,能买多少买多少。粮食卖光了朝廷也就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去私宅里抄家找粮,那不等魏军到来,江陵城就要造反了。
至于平民百姓,他们没有余钱囤粮。
午时的江陵城内更是冷清,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行人,陈平凡一行人很顺利的来到了西市最有名的酒楼,临江楼。
临江楼是忠叔推荐的地方,这两天庞厨子已经和忠叔提了好几次这个名字,还把闻名江陵城的临江宴极其详细的介绍给忠叔。这临江宴说穿了就是全鱼宴,又根据菜品的数量和价格分为“临江游”和“临江仙”两个档次。
所谓“临江游”便是十二道菜品用了十二种不同的鱼来制作,辅料也都是上等的山珍野味。
这十二道菜中只有一道菜用的是全鱼,也就是有头有尾,鱼身完整,一般是采用蒸或者淋的技法,去掉鱼腥味即可。上桌后鱼头朝向桌上的主位。这道菜是用来看的,一般不会做的太熟,还保持着鱼原本游动的样子。
而其余十一道菜都做到了吃鱼不见鱼,无论是什么鱼绝对不会有一根刺,一片鳞。每一道菜都根据使用的鱼的不同,取各种位置配以适当的技法烹调,有多少位食客分成多少小份,根据鲜味程度由低到高,依次上菜,一道鲜过一道。让食客如临江畔,游在水中,故名“临江游”。
至于这“临江仙”就更加高端了,只在水产丰富的五月到七月才能吃到,至少要提前三天预定,每天只做一桌。临江楼会去采买这三天能买到的所有种类的河鲜,至少二十四道菜打底,上不封顶。其中的全鱼更是要选罕见的,或者色彩与众不同的异鱼。寓意“仙人临江过,河神献鱼忙。若问鱼几种,满江皆可尝!”,故而得名“临江仙”。
据说梁元帝还是湘东王的时候,临江楼的东家和人打赌,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出过一桌一百零八道菜的“临江仙”,养鱼的水缸都不够用的,中间准备的全鱼更是一条金色的无名鱼,轰动了江陵城。彼时的湘东王萧绎听闻此事,不忍这等祥瑞只为满足口腹之欲,便下令将这条鱼放生了,一时传为佳话。
听完忠叔这一路的介绍,陈平凡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别说这需要预定的“临江仙”,就是吃上一回“临江游”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无论什么时候,在吃这个问题上,谁也比不上中华民族,更比不上中华民族的权贵阶级。
进店之后,临江楼掌柜的也意外怎么还有中午来吃饭的,一般的酒楼都是下午开始营业,临江楼因为名气太大,不时会有食客来定位子,所以临近午时就会开门,但进门吃饭的寥寥无几。
“这位公子,里面请,您看看要点什么?”跑堂的小二可不敢多想,一看这走在头里的公子气度不俗,连忙过来招呼众人入座。
“我们是外地来的,早就听说临江楼的大名,既然来了当然要吃‘临江游’了,再来几壶好酒。”陈平凡可不是讲什么身份排场,就是想吃,一股暴发户的气质散发出来。
“那您稍候,吃些点心茶水,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小二去向掌柜的报菜,然后又端来了几碟精美的吃食,每人的桌上都送来了茶汤。
陈平凡是实在不想喝这个时代的茶,味道太奇怪了,就像一碗用茶叶煮的胡辣汤,但是没放盐。看着一同进来的忠叔、吕佩瑶、大牛、典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其余人也都默不作声,一时间有些冷场。
“忠叔,这‘临江游’得要多少钱?”陈平凡选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开场白,但总算是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还未等忠叔张口,有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陈平凡身后传来。
“来临江楼吃饭竟然还问价钱?不懂吃,不懂吃啊!”
陈平凡一惊,身后怎么还有人?回头一看,身后半人高的屏风正好将两人隔开,说话之人已经站起身来,正从屏风上面看着陈平凡。
这人看着三十岁上下,人长的倒是不难看,可脸上有几道红印,头发杂乱的盘着,上面还插着两根筷子,和桌子上的筷子一模一样。穿着打扮像是个儒生,可衣襟上还有口水留下的污渍,这副打扮一看就是刚刚睡醒。
陈平凡刚想开口怼他两句,不料这人揉揉眼睛,对着陈平凡来了一句:
“朋友,有没有人说你长的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