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再次启程,沿着暗河边湿滑冰冷的乱石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摸去。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湍急的河水就在脚边咆哮,飞溅的水花冰冷刺骨,打在身上如同针扎。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只有偶尔从极高处石缝透下的微弱天光,勾勒出狰狞怪石的轮廓。战士们几乎是在凭本能和触觉前进,互相搀扶,传递着低声的提醒和喘息。
崖顶的鬼子显然不打算放弃。他们无法直接攀爬如此陡峭的断崖,但手电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下方移动的黑影。子弹时不时地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或者打在旁边的岩石上,溅起火星和碎石。鬼子军官的咆哮声在崖壁间回荡:“射击!封锁下游!别让他们跑了!”“工兵!快!想办法下去!”
“团长!鬼子在找路下来了!”负责殿后的老孙压低声音警告。
“妈的!阴魂不散!”李云龙啐了一口血沫,眼中凶光闪烁。他知道,必须给鬼子一个狠的,彻底打掉他们追击的念头!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老孙:“老孙!看见崖顶那晃得最厉害的手电筒了吗?那是鬼子的指挥官!给老子瞄准了!轰他狗日的!”
“是!”老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迅速半跪在一块相对稳固的巨石后,将掷弹筒架稳。没有测距,没有精确瞄准,全凭无数次战场厮杀练就的直觉和手感!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河谷的湿冷空气流动,手指猛地扣动击发绳!
“嗵!”
最后一发榴弹,带着独立团残部最后的愤怒和决绝,划破黑暗,直扑崖顶!
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崖顶!比刚才更近!更猛!惨叫声戛然而止!那几道最嚣张的手电光柱彻底熄灭!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鬼子的惊呼和混乱达到了顶点!这一炮,如同在鬼子追击的势头心脏上狠狠捅了一刀!追击的火力瞬间稀疏了许多,显然崖顶的鬼子被这精准(或者说疯狂)的打击震慑住了,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恐惧。
“走!快走!”李云龙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催促队伍加速前进。
队伍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支撑。赵刚和接替的战士背着柱子,每一步都如同背负着山岳,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后背。冰冷的河水带来的刺骨寒意不断侵蚀着他们的体温和意志。
就在绝望再次悄然蔓延之际,跑在最前面探路的二嘎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团长!前面!前面好像…好像有个洞!”
所有人精神一振!李云龙急忙挤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在湍急河流拐弯处,紧贴着崖壁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被几块巨石和垂落的藤蔓半掩着,水流在洞口外形成一个小漩涡。更重要的是,这洞口的位置,恰好避开了崖顶可能的直射火力!
“天无绝人之路!”李云龙心头狂跳,立刻低吼:“快!进去!老程先进去看看!小心!”
老程像狸猫一样敏捷地钻了进去,片刻后,他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传来:“团长!里面很深!能躲!快进来!”
绝处逢生!
“快!都进去!”李云龙指挥着。众人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那狭窄的洞口。老孙抱着掷弹筒最后一个钻入,警惕地回望着来路。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但进去几步后,空间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不算特别宽敞,但足够容纳他们这寥寥数人。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苔藓的味道。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岩石,洞顶有水滴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最深处隐约传来地下河流淌的轰鸣。
“安全!暂时安全!”老程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赵刚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柱子解下,和另一个战士一起,将他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岩石上。卫生员立刻扑过去检查柱子的情况,微弱的手电光(缴获的鬼子手电,电力也快耗尽了)下,柱子的脸色灰败得吓人,气息微弱,但万幸还活着。
二嘎和另外两个战士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洞壁滑坐下去,大口喘着粗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云龙背靠着洞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手掌血肉模糊,小腿的伤口火辣辣,胸口被爆炸震得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痛。他摸出腰间的盒子炮——最后一个备用弹夹也打光了,现在只剩下枪膛里孤零零的一颗子弹。他默默地退出弹夹,又默默推上,将这把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驳壳枪插回腰间。
黑暗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水滴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河水咆哮。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巨大的悲凉和沉重的现实取代。出发时浩浩荡荡的独立团主力,蛤蟆口突围时还有几十号兄弟,鹰愁涧遭遇战又折损一批,到“一线天”入口时还有十几人…现在,挤在这冰冷黑暗洞穴里的,只有七个浑身浴血、精疲力竭的活人,和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重伤员。张大彪、虎子…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都倒在了来时的路上,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大山里。
李云龙的目光缓缓扫过黑暗中战友们模糊的轮廓。赵刚疲惫地靠在柱子的担架旁,眼镜片碎了,脸上糊着血和泥。老程抱着枪,仅剩的独眼在黑暗中警惕地闪烁着。老孙沉默地擦拭着已经没了榴弹的掷弹筒。二嘎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还有那两个同样沉默的战士。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李云龙的心头。他是团长,是这支残兵的主心骨。他不能垮,不能倒下。可看着这仅存的火种,看着担架上生死未卜的柱子,想到那些牺牲的兄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痛几乎将他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洞穴的霉味。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如同这洞穴里一块坚硬的岩石。他摸索着,从破烂的衣兜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沾满血污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皱巴巴的旱烟卷。他颤抖着划了好几根火柴(火柴也快没了),才终于点燃。微弱的火光映亮了他那张布满硝烟、血污和深深疲惫,却依旧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庞。
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没有停下,仿佛这劣质的烟草是此刻唯一能支撑他的东西。他透过烟雾,看向洞口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追兵。
“都…都还活着吧?”李云龙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