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死寂的殿宇中央，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个撕扯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拉成巨大而扭曲的、纠缠不清的暗影。
沈昭滚烫的指尖，还死死抓着楚明凰被扯开的玄黑袖袍。那截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苍白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痕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狠狠灼伤了她的眼睛！那深可见骨的新旧伤痕，绝不是宫变的箭伤！那分明是…是反复切割放血的痕迹！为了那所谓的“血祭”！
而更刺目的，是楚明凰左侧肩胛处，玄黑衣料上那片正在无声蔓延的、湿濡的暗红——那道为她挡下的箭伤，再一次撕裂了！
灭顶的心疼和恐惧如同冰与火的狂潮，瞬间将沈昭吞没！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楚明凰也正看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窥破伪装的惊怒，有强行压抑的混乱痛苦，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更有一丝…被那双盛满泪水、写满毫不作伪的关切与痛苦的眼眸狠狠刺中的、狼狈不堪的动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殿内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烛芯偶尔爆开的、如同垂死者心跳般的轻微“噼啪”。
沈昭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堵在喉咙口，巨大的疑问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那“血祭”…那“药引”…到底意味着什么？！
楚明凰看着沈昭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灼穿的泪水和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痛苦，看着她因为自己手臂的伤痕和肩胛的渗血而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灭顶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长久以来，用冰寒、疏离、暴戾层层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被这汹涌而纯粹的情感洪流，狠狠地、无可挽回地…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那裂缝之下，是早已被禁忌之术的反噬、被天道枷锁的压迫、被自身灵魂的撕裂折磨得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真实。
她眼底翻涌的惊怒、混乱和伪装起来的冰冷，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楚明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闭上了眼睛。
浓密如鸦羽的睫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深渊般的痛苦。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流逝。紧抿的薄唇边缘，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咽下的腥甜。
再睁开眼时。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暴戾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和那平静之下，深埋的、足以焚毁一切也毁灭自身的疯狂决绝。
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亘古的时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背负一切的沉重，落在了沈昭那张泪痕交错、写满惊惧与执拗的脸上。
“是。”
一个单字。
冰冷，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石破天惊的决绝。
如同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沈昭狂跳不止的心口！
她承认了！她终于…承认了！
沈昭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死死盯着楚明凰的嘴唇，等待着那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宣判——牺牲自己，换取她的命？
然而，楚明凰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霄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彻底颠覆了沈昭所有的认知！
“但不是为了你牺牲。”
楚明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从地底深渊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和沉重的血腥气。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沈昭眼中的泪水，直刺她灵魂深处。
“是为了…弑天。”
“弑…天？” 沈昭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这个词汇太过宏大，太过遥远，太过…不可思议！她下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带着破碎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弑天？天是什么？为什么要弑天？这和她的命有什么关系？！
楚明凰看着沈昭眼中那纯粹的、被巨大信息冲击得一片空白的茫然，那深埋的痛苦似乎又深了一分。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真相，连同这污浊的空气一起吸入肺腑。
“这个世界的运行，” 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又压抑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怒焰，“被一股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力量操控着。我们…称之为‘天道’。”
“天道”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仿佛在称呼一个最恶毒、最不可饶恕的仇敌。
沈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天道？操控世界？！这个词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穿书…剧情…所谓的命运…难道…难道都是…？！
楚明凰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那冰冷而压抑的声音，如同最残酷的审判，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沈昭脆弱的神经上：
“它编写了所谓的‘命运’。冰冷，无情，不容更改。” 楚明凰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惨淡、又极其讽刺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毁灭欲，“它设定孤生来便是孤煞之命，注定众叛亲离，注定在无尽的痛苦和疯狂中…成为毁灭这个世界的暴君。这是孤无法逃脱的‘天命’。”
她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缓缓地、极其复杂地落在了沈昭脸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有深不见底的痛苦，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怜惜？
“而它设定你…” 楚明凰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最残酷的措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成为孤命中注定的…祭品。”
“祭品”！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昭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凉，血液倒流！
“血祭，” 楚明凰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剖析般的平静，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绝望，“需要以孤的心尖精血为引。” 她垂眸，扫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加深了，“以此沟通那该死的‘天道’，献上它指定的…祭品。”
她的目光，重新锁定了沈昭惨白如纸的脸，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和沉重如山的宿命感：
“而那个药引…是你完整的魂魄。”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沈昭的灵魂之上！
“这是天道为孤设定的最终结局——” 楚明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滔天的恨意，“用你的命！献祭你完整的魂魄！来换取孤最终…彻底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
轰——！！！
沈昭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同时炸裂！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认知和思考能力！
天道？操控？命运？
楚明凰是注定毁灭世界的暴君？
而她沈昭…是天道为楚明凰准备好的…祭品？！要用她完整的魂魄，去交换楚明凰最终灭世的力量？！
这…这就是真相？！
不是楚明凰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而是…而是天道设定，楚明凰必须用她的命，作为祭品，去完成那最终的、毁灭世界的“天命”！
所以…所以楚明凰之前的疏离…那些冰冷…那些自残般的伤痕…那些疯狂的禁术研究…不是为了牺牲她自己救她…而是…而是为了…
一个更可怕、更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沈昭混乱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眼眸，死死地盯住楚明凰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凤眸！
“所以…您…您研究那些禁术…‘逆天改命’…‘以命续魂’…” 沈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您…您是想…？”
楚明凰迎视着沈昭惊骇欲绝的目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苍穹的烈焰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如同在宣告一场向至高神明发起的、必死的战争：
“孤要…斩断这枷锁！”
“撕碎这既定的命运！”
“用孤的方式…”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不惜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利刃，狠狠斩向那无形的苍穹！
“…弑天！”
“轰——！！！”
就在“弑天”二字从楚明凰口中斩钉截铁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昭只觉得自己的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片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猩红！
【警——！】
一个巨大无比、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惊恐和警告意味的猩红色【ERRoR】符号，如同垂死巨兽的泣血嘶吼，瞬间充斥了她整个意识空间！那猩红的光芒带着强烈的电流灼烧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
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的恐怖剧痛，毫无征兆地、狠狠攫住了她的太阳穴！
“呃啊——！”
沈昭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猩红和乱码洪流彻底淹没！大脑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剧痛让她根本无法思考！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软倒！
“沈昭？！”
楚明凰冰冷而决绝的声音瞬间被惊怒取代！她眼疾手快，在沈昭身体瘫软的刹那，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她向下滑落的身体！
温热的、带着泪水和惊惧颤抖的身体跌入她冰冷僵硬的怀抱。
楚明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沈昭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额头和鬓角，身体在她臂弯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来自灵魂层面的巨大痛苦！
“你怎么了？！” 楚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紧绷！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冰冷的指尖拂开沈昭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触手一片滚烫的湿冷！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到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灭世的海啸，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这股威压并非来自物理空间，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冰冷，浩瀚，无情，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至高无上的漠然！仿佛整个苍穹的重量，都沉沉地压了下来！
长信宫寝殿内，所有的烛火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剩下楚明凰怀中沈昭那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和她自己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的呼吸声！
黑暗中，楚明凰猛地抬起头！
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凤眸，瞬间穿透了殿宇的穹顶，如同两柄出鞘的、染血的利剑，带着滔天的怒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刺向那冥冥之中、无形无质却仿佛正在“注视”着此处的…存在！
“它…”
楚明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冰冷到极致的字眼。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