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亭中气氛越来越微妙的时候,忽然,一道懒洋洋的哈欠声从后院的屋舍里飘了出来:
“唔啊……好久没喝茶了……怎么外头还吵成这样?”
这一声像是从云头里飘下来的,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劲。
亭中三人瞬间像被点了穴,齐刷刷地定住了动作,就连刚抬起一寸的茶盏也稳稳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了暂停键。
唯一还能动的就是他们的眼睛和嘴。
再一看,他们身上不知何时都多了张银白符箓,微光闪动,那种被封住身体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整座山压着,动一根手指都不行。
“大师兄?你醒啦?”紫袍少年眼珠一转,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充分展现出了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您这符道……又精进了不少啊。”
随着一阵慵懒的脚步声从屋中响起,一位看起来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中年人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哈欠,眼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屎,满脸胡渣子,身上的灰袍颜色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熬成了“老灰布”。
道袍皱得跟树皮一样,袖口还飘着蜘蛛丝。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油得能煎蛋,一看就是多少年没打理过。
整个人像是从哪个被遗忘的破山洞里钻出来的野人,跟这清雅如画的水墨府邸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物。
“啧,吵得我连梦里都不得安生。”他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目光随意一扫,就落到了石桌上的三杯茶上。
三杯茶各有状态。
黑白道袍青年那杯还好端端地放着,连茶纹都没动一下。
白发小龙女那杯已经冻成了冰坨,晶莹剔透,像一颗寒玉。
而紫袍少年的茶盏则是底朝天,盏底干得比他脸都干净。
中年人也不客气,信步走到桌边,抬手抓起那杯还完整的悟道茶,仰头就是一口,动作利落得像是老江湖在灌烈酒。
“呼——这才像话。”
他满意地放下茶盏,随手一挥,那空间符封立刻像风吹沙般散去。
“哎哟我的腿!”紫袍少年一落地就抱着膝盖蹲下哀嚎,“大师兄你这符术简直不讲人情啊!我刚才还打算抢那最后一口茶来着!”
“嗯?”中年人懒懒地挑了下眉,“你敢跟我抢茶?”
紫袍少年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兽,缩脖笑道:“哪敢哪敢,您喝得高兴就好,弟子愿为茶垫!”
黑白道袍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出了一杯新的悟道茶,推到中间,语气平和中带着点担忧:
“大师兄,你这次……从梦境归来,是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眯眼望向远方缥缈云海,仿佛梦还没醒透。
“其实也不算啥大事……就是睡太久了,脖子有点酸。对了,我这次闭关睡了多久?”
“三年闭关,七年沉眠。”黑白青年平静答道,“算下来十年多了。”
“哦,才十年啊?”中年人点点头,“那我那具分身还算争气,没出什么岔子。”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可你不是说要亲自守着小师弟的?”白发龙女眉心微蹙,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回来得,也太早了些吧?”
中年人终于收起了半梦半醒的表情,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不是我想早回来。”他低声说道,“是因为……那小子所在的下界,有人提前动手,把那颗道果催熟了。”
此言一出,亭中气氛像骤然降温。
白发小龙女眼神瞬间一变:
“那更该我去接他回来!”她冷声道,声音像冰刃擦过石壁,“我的力量最适合这种情况。谁敢来,我就杀谁。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在我面前算计小师弟!”
紫袍少年撇着嘴,一脸不服:
“杀胚师姐你就别上赶着了吧,上次任务你杀得太狠,再搞出点大动静,师傅回来还不得第一个收拾你?要我说,还是我最合适,我的速度可是我们几个里最快的!”
“你说谁是杀胚?!”白发女子眸光一寒,声音如冰棱刮脸,一句话就把亭中温度拉低几分。
“哎哎哎,别吵别吵。”
黑白道袍青年连忙摆手,神情稳重,“小师弟现在连真正的灵根都还没彻底觉醒,下界局势也复杂得很。不光有人盯着他的道果,还有……有人在打师傅留给他那支笔的主意。”
中年人站在亭边,微微点头,神色淡淡:“确实如此,老二你说得没错。我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事提前做准备。那具梦中分身已经扛不住了,我得赶紧补上。”
三师姐一听,更是当仁不让:“那就让我去。我的刀,专斩因果之根。谁要是敢动小师弟的道果,我让他全宗陪葬!”
“哎哟喂,三师姐你能不能不动不动就灭宗??”紫袍少年干咳一声,“我觉得还是我去合适,跑路这事,我有实战经验,你们都比不了。而且我也有底牌,保小师弟安然无虞。”
“你护他?”白发小龙女冷哼一声,眉毛一挑,“就你那名声,一出去被认出来你自己都要被追杀还保护他?”
“你懂个屁!”紫袍少年急了,“我那是战术!你这个莽夫懂啥叫策略?”
两人又要争个天昏地暗,气氛眼看又要炸锅,却被一声轻飘飘的:
“都闭嘴。”
亭柱边,大师兄懒洋洋靠着柱子,半眯着眼,语气却像刀片一样锋利。
他的目光扫过几人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这次接应小师弟的事,你们谁都不用去了。”
黑白道袍青年眉头微皱,语气一沉:“大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再梦游一回?这次可是要接应,就你一个人不够稳妥。”
大师兄笑了笑,语气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神秘:“我不是说没人去。我是说……早就有人选好了。”
亭中三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连一向最冷静的黑白青年,也不自觉地前倾半步。
“是五师妹。”大师兄不紧不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空气中的热度“唰”地一下降了好几度。
三人脸上的光彩迅速褪去,神情宛如三盏同时熄灭的灯。
“不是吧!”紫袍少年当场跳脚,“小妹不是一直跟着师傅闭关么?她都多少年没回墨山了?这也太突然了吧!”
“是啊,大师兄,这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白发小龙女难得附和了他一句,语气倒也算平和,“我不是怀疑小商的能力……可她毕竟从来没独自执行过这种级别的任务。”
黑白青年低着头,眼底却闪过一抹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只没说出口。
“大师兄,”他抬头道,“这是师傅亲自定下的吗?”
“对,”中年人一边伸懒腰一边点头,“老头子亲口说的,他信五师妹能护好那支笔,也护好咱们的小师弟。你们就别争了,守好山门就行。”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整顿家务的大当家,转身慢悠悠地往屋里走。
走到门前时他忽然顿住,回头一看。
“哦对了——”
他像个顺手牵羊的小老头似的,捞起石桌上那杯最新泡好的悟道茶,一饮而尽。
“茶不错,就是凉了点。”
说完,便晃晃悠悠地进屋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全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