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胡萝卜的愿望,他们一行人便在报社里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新馆子菜。
胡萝卜的喜好并没有多么高端,那些有各式各样香料配菜的菜肴对她来说只是麻烦的繁文缛节,最后点到的菜是很具有凯尔特特色的藜麦糊,熏香肠,鹿肉乱炖,黄油面包和橘子酱沙拉。
比起餐馆,这样的菜色更像是家常小菜。虽然不算是多么精美可口,但是优质的脂肪与蛋白能够提供足够的能量,温暖脾胃。而每个凯尔特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吃到过类似的菜色,即便暂时不甚熟悉,也终会勾起来自血脉里的记忆。
蜘蛛的机械腿能够左右开弓同时协调所有菜品的摆放,这在报社的小桌子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也照例在最中间做了调停者的角色,熟练地将分好的餐品递给每个人。
“蜘蛛你帮我多盛一点啦!”胡萝卜声音脆脆,急不可耐地先一步捧了碗,等着对方盛肉进来。
“饿死鬼投胎!”蜘蛛小声骂她一句,但还是盛了更多些的肉汤给她。
爱德华温和地看着他们每个人,自己倒是不怎么动饭。格拉德给他拿了一个黄油面包,故作无事地询问道:“明天可不可以带上我?”
“欸?啊。”爱德华没料到格拉德会和自己搭话,毕竟在现在的他看来,这个漂亮寡言的弟弟和自己应该不算熟稔,而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间接导致格拉德哥哥死亡的凶手。
“你想和我一起……吗?”爱德华试探地问道。先前并不回答蜘蛛与胡萝卜他每日的行程,多多少少是顾虑了国王的想法。
不过如果对方是格拉德就显然没有这个问题了。格拉德可以知道的事情甚至比他还要多。
格拉德嗯一声,点点头。
“那……”爱德华不确定地问道,“他知道吗?”
他问的是维斯。
“我当然知道。”
维斯鬼魅一样瞬移到格拉德背后,眼睛幽幽地望向爱德华,
“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还要管你的事——”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还是能够听出不满。
“真是对不起……”爱德华小声道。
“不过,你们都来的话……”爱德华稍微犹豫。
“不行吗?”维斯问。
爱德华迅速摇头:“没有不行!”
他低头要去吃盘子里的东西,却发现刚才格拉德拿给自己的黄油面包忽然之间不见踪影。下意识地回头,发现维斯正动作自然地擦拭自己沾着黄油的嘴角。
爱德华:“……”
蜘蛛分完桌上的饭,又想到了别的,推搡一把还在大快朵颐的胡萝卜:“路西法呢?你去喊他吃饭。”
“路西法……”胡萝卜表情空白,嚼嚼嚼嘴里的东西,说,“我不知道欸。我不想叫他。要是他在睡觉,说不定要和我发脾气了。”
她撇一下嘴,继续吃吃吃。
“……好吧。”蜘蛛说。她显然也不乐意去触对方的霉头,“算了。”
“你也不去嘛?”胡萝卜说,“那骑士大人,你去喊他一下怎么样?”
格拉德不明所以,指了指自己:“我?”
“对呀。”胡萝卜说,“他不是很喜欢你嘛。你们看起来也很有共鸣——喂喂喂!”
蜘蛛眼疾手快,用一根机械腿捂住了胡萝卜的嘴。
“不好意思,她没什么心眼。”蜘蛛说。
胡萝卜呜呜两句,是在抗议。
格拉德想一想。他确实有许多话想要问路菲西尔,不仅仅是有关于“七宗罪”,还有当初在甲板上发生的一切。再不济,还有他知道的有关于圣杯的事情。
这些都值得他私下再多去找他。
不过他的身边有维斯盯着,独自行动确实不大现实。现在过去反而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见胡萝卜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好吧,看来这个小姑娘并不是真的没什么心眼。
于是格拉德扯了扯唇角:“好。”
他起身要去,但刚站起来,腰上就搭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我们一起。”维斯说。
格拉德当然不乐意这人还要跟着自己,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空子。他没说话,就要走,结果扣住他的腰的手却无声地加紧了力道,最后还是不得不回过头来,道:“我自己去就行。”
“为什么?”维斯问。
格拉德心说有没有一点眼力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一直问,这不是讨人嫌嘛。但这种话还是不好直接说出口的,毕竟在这里他不好撕破脸。
“因为……”
“因为路西法不喜欢你啦。”胡萝卜自然地说,“要是你过去了,那你们多尴尬呀。”
蜘蛛拔高音调:“克瑞恩!”
胡萝卜耸了耸肩,不再多话。
维斯脸黑了,看向格拉德:“你也这样想吗?”
格拉德摇头表明态度:“没有。”
“那我们走吧。”维斯一面说,一面站起来。
剩下的人也是察觉到了这个气氛似乎确实有些不大对,默默低头口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话。空气中只余下了食物沸腾起的热气。
格拉德走在前面,往屋内去。这座报社的结构并不复杂,成员们的房间就在报社楼上,每个门上都有着各自的名字。大概率是蜘蛛的杰作,刻下的名字都非常工整。
名字下面就是他们代表的东西,比如胡萝卜的房间就是一根红彤彤的萝卜,蜘蛛的房间就是一枚漂亮的蛛网。
路菲西尔的房间,则是一个奇怪的纹样。
维斯看到的那一刻便迅速地捂住了格拉德的眼睛,不让他细看。
“?”
格拉德不明所以地抓住对方忽然罩在自己眼睛前的手,诧异地问:“怎么了?”
“不要看。”维斯半天才哼一句,“下流。”
“下流?”格拉德下意识地重复一遍,心里明白了个大概,“……我知道了。”
但对方还是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似乎是真的觉得这东西会污了格拉德的眼睛,于是对此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并不因此退让。
格拉德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便再次出声暗示道:“我知道这个。没事的。”
“你知道?”维斯反诧异,“你为什么能知道?”
“……”格拉德说,“因为我半夜三更在被窝里看颜色书。”
“真的假的?”维斯霎时拔高了音调,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格拉德一样,惊恐地后退了几步。
格拉德懒得多和他解释,好不容易得了清明,便低下头去看门框上的图案。
确实是他想的魅魔纹样。与其他人的图案不同,这是用红色的墨水画的,也不像是蜘蛛的笔触,严格来说,要更加凌乱一些,手绘的可能性更高。
格拉德盯着思忖半天,维斯已经开始谴责门后那人的品性:“真是龌龊!下流!居然把这东西画在房门口!”
格拉德偏过头去问:“你不知道?”
“昂?”
“他不算是你的人吗?”格拉德问,“都是在报社里的。”
维斯立即否认:“他是新来的。”
“新来的?”
“来了才几个月。”维斯说,“蜘蛛她们招的。”
格拉德在心里算了算,距离自己找到圣杯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来往回退,这个路菲西尔确实有点古怪。
“嗯。”格拉德说,“我们喊他起来吧。”
维斯点头,还是对门板上的那个纹样不忍直视,啧一句,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门后很快便得到了回应。路菲西尔倒没有在睡觉,露面的时候也照例衣冠楚楚,笑容谦逊得体。
“你们好。”路菲西尔说,“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讨论。”
维斯只是冷笑:“我只是想要全新评估我的员工。”
“您是说我吗?”路菲西尔沉吟道,“好吧。我听到了有点难过。”
“……”维斯说,“你在装什么……?”
“嗯?”路菲西尔有点迟疑,“装?我什么也没有做呀。”
维斯一时无语,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格拉德则问起了别的:
“这个图案,是你画的吗?”
“这个吗?”路菲西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鲜红的魅魔纹样,很坦然地承认了,“是的。”
维斯立即以“这个人真是下流啊”的眼神注视着他。
“为什么?”格拉德问,“画这个在房间门上,是能够代表你的意思吗?”
路菲西尔闻言便笑,他温声说:“您认为,我可以代表欲望恶魔吗?”
“……”格拉德总觉得这个问题不怀好意,于是谨慎着没有回答。
“我只是希望能够叫人眼前一亮。”路菲西尔轻声说,“就像是您这样,问起我有关于它的事。”
“嗯?”
“只是这样而已。”路菲西尔微笑道,“您就当作是我想要哗众取宠的表现吧。”
格拉德抿唇不答。
维斯说:“下面喊你吃饭。”
“好的。”路菲西尔说,“我马上下去。”
格拉德眼见着话题就要在此结束,着实很迫切地想要问。可无奈维斯一直死盯着他们两个,他即便想要做什么小动作都没有任何机会。
到底要怎么样,维斯才能暂时不注意这里呢?
格拉德想得焦躁,连路菲西尔抓住自己的手腕也是后知后觉。
“?……”格拉德不解地望向他,路菲西尔却只是温和地笑,
“骑士大人,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单独的,可以吗?”
他轻轻地用指腹摩挲格拉德的手腕内侧,热热痒痒的。
“不可以。”维斯先说话了,“下面的人等了很久。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想听你说。”路菲西尔道。
这机会着实难得,格拉德立即点头道:“好。”
“好?”维斯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他的话,也抓住了格拉德的手腕。
格拉德说:“这和圣杯没有关系——不是吗?”
如果维斯是为了担忧他的安危才不让格拉德出门,那么和路菲西尔说话并不应该被制止。
“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维斯皱眉。
“我并不奇怪。”路菲西尔说,“我也不会伤害骑士大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维斯要是还不肯顺着台阶下,那么着实有些恼人了。
格拉德也皱起眉来:“我有和人说话的自由。”
“……”
维斯并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委屈起来。这样的僵持,似乎显得他像是坏人,他仿佛很不讲情面似的。路菲西尔的想法他并不在意,但格拉德也这样想他,只让他觉得很难过。
在先前他也许会撒撒娇服软讨饶,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做多余的事。保证对方的安全,已经排在了所有的事情前面。
即便他会因此讨厌自己,那也没有关系。
维斯不再说话,只是抓着格拉德走。格拉德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还是没有掰开对方的手。
维斯没有给他解释,也没有和他说拢的想法。他一下子又变回了先前那个冷漠不近人情的维斯,那个在最后一刻杀死格拉德的维斯。
那么无情,那么讨厌。
格拉德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路菲西尔,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没有多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