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屋外的雪刚刚被清扫,但今天早上,外面的台阶上也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细白。
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妥当之后,格拉德拉住维斯的手,和他一起往屋外走去。
本来这个早上应该是平静且闲暇的,但是经过早上海默受伤的事故之后,他们所要做的就不只是在家里安静懒散那样简单了,他们需要前往不远处的城镇,去购买全新的药品。
同时,海默还要求格拉德在今天夜晚去和他碰面。
不得不说,这样的要求着实叫格拉德分外紧张。他大半的人生里也常常因为哥哥的举动而紧张,海默对他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他所以为的。
格拉德其实从被告知时便感到了紧张,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做别的。而在海恩子爵与海恩夫人明确提出需要他去购买新的药品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声也异常匆忙,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可偏偏海默在丢下那句话之后就不再与他交谈,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地疏远他。这实在是不大对劲。
毕竟在大多数的时候,格拉德才是那个刻意回避对方的人,来自于海默这样温和谦逊人物的孤立,叫格拉德感到陌生而惶恐。
“哥哥?”
“哥哥!”
听到维斯现在清脆得甚至稚嫩的声音,格拉德才猛地回过神来。稍一低头,就看到裹在厚厚毛领里鼓着嘴,玉雪团团的一张脸。
“好过分啊哥哥。”维斯不悦地说,抓他手指的力道也不自觉大了些,“我可是喊了你好久。”
格拉德回答得干脆:“对不起。”
他确实在走神,也没有什么心思放在现在的事情上。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与海默的面谈,他就不由得感到紧张。
“哥哥是在害怕吗?”维斯问。
格拉德沉默着没有回话。四面正扬雪,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维斯抓着他的手,轻轻地踩过新生的雪地,落下一串脚印。
“嗯。”格拉德难得坦然,回应了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维斯堪堪只到他胸口,有的话对着大人说不出来,但对着这样的孩子反而能够说出口。
虽然这个孩子皮囊下还是个恶劣的少年。
“哥哥的哥哥,看来很不好对付嘛。”维斯说,轻轻捏着他的指节,“要不要我也去帮忙?”
“……”格拉德忽然不想说话了,他又想到了维斯与海默可能的感情纠纷,这一点可能实在是叫他有够难受,又有够憋屈的。
“你不认识他吗?”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带着自己也没意料到的愠气,“没有吗?”
“……”维斯似乎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最后说,“应该是认识的……”
格拉德冷笑一声。
维斯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后颈一下子就发起毛来。
“那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吧。”格拉德嗤笑一声,“所以说,为什么先前和我说那些话?”
“什么……”
“什么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我,只是因为想我……”格拉德冷哼一声,“所以说都在说谎话吧?”
他话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越发来气,也不想要握对方的手了。但稍加挣扎一下,就被维斯立即用力抓住了。
“不要不要!”维斯着急道,“我们牵手。”
“有什么好牵?”格拉德说,面无表情,“松开。”
“……”维斯有点委屈,但还是松开了手,慢吞吞地跟在了对方身后。
“我真的和他不熟……”维斯小声为自己解释,“只是,只是在和哥哥结婚前,做一点家庭调研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个人的……”
维斯说:“我也有八个哥哥姐姐……他们的名字……我也没有都记住嘛……”
“而且……”发现对方没有打断自己的话,维斯试探性地又去抓对方的衣角,“而且,他们对我来说,都没有哥哥重要。”
他抓住格拉德的手腕,说得很恳切:“所以我才不想管他……我没有说谎话呀。”
“……”格拉德盯了他一会儿,随后问,“那你说,你更喜欢谁?”
维斯回答得迅速又响亮:“你!”
“为什么?”
其实在格拉德问完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觉得懊恼,知道自己实在是有点过于孩子气,问出的话也着实不着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纠结这样的问题。明明先前都想明白了,自己和维斯也只是逢场作戏,短暂地顺应本心而已。维斯现在既然愿意做出一副眷恋他的模样,他也可以就势配合。
其实维斯到底喜欢谁,根本就和他没关系吧?
他需要的,也只是偶尔的情绪寄托和宣泄吧。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需要多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吗?
“……算了。”
格拉德并不想要等到对方的回答了,很快地就要离开。对于之后的答案完全没兴趣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可否认,要是对方的答案但凡有一点不对,他都会感到不痛快。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格拉德有些郁闷,更多的是懊恼。早知道不说这样多的话,早知道话外稍加留有余地,早知道不要这样外露情绪。总之他的早知道会把现在的局面处理得更好。
要是这样沉默地发展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不过最坏的可能就是一直被困死在这样的幻境当中而已。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格拉德可一点也不想束手无策地死去。
“不要算了。”维斯出声打断,他抓住格拉德的手,讨好似的摇了摇,“哥哥问我问题,我很高兴。我都会说的。”
“……”
“我确实和他不大熟……至少现在来说。”维斯说,“不过,我很讨厌他。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会叫哥哥觉得很困扰……”
维斯小声道:“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你们吵架呀。”
“……你讨厌他?为什么?”
维斯点点头:“他很讨厌……讨厌他应该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维斯说着撇了撇嘴:“而且他也不喜欢我,对我也很凶。但我也不想要你们因为我吵架。”
说到这里,他又惨兮兮地抬起头来:“可现在你都因为他和我生气了,我也没必要维持我和他之间可怜的和谐了。”
“我也是在深思熟虑地痛苦呀。”维斯说,“我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呀。”
“……”格拉德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但还是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哥哥为什么这样在意那个人?”维斯问他,“还总是觉得我和他好像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一个梦。”格拉德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因为海默,杀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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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的坩埚里沸腾着颜色诡异的药水。大尾巴的龙娘捻过一页泛黄的药剂书,俯下身去,在空中切断植物根茎,往那口锅里抛去,并不优雅的落水动作带来了不小的水花。
“好了吗?好了吗?”
梅拉达急得团团转,差点要晕倒过去吸氧。而在她一表现出心累无奈即将暴毙的姿态,身侧的贾斯敏就会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
“您也好好休息吧。”圆脸杏眼的茉莉小姐无不担忧地说道,“整个尤克特拉希尔还要靠您支撑呢。”
“别说话了。”梅拉达无比虚弱地说道,“现在我身边除了你以外就是这个小间谍,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活着了——”
她丢掉了架在鼻梁上的红框眼镜,开始喃喃自己是不是直接死掉会更好呢,她又要往哪个地方死掉才能好看又快捷呢,就这样死掉会不会很痛苦呢?……
贾斯敏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收回。其实也不能怪梅拉达崩溃,因为现在的场景确实是百年来闻所未闻,可以说得上是尤克特拉希尔建立以来所能面临的最大危机——
“白色污染”的发生制造出了一个巨型的,攀附在湖泊中生长的怪物,在经历了与其的殊死搏斗之后,学生会的主席与副主席都身受重伤,而为了营救二人,医务室的留任教授瑟茜·芬里尔,与她的弟弟勃伦·芬里尔,现在也陷入了昏迷。
且在更早之前,作为学校心脏枢纽的“蓝血”,会长因为与异族恋爱导致半身不遂,现在还在一个黑匣子里静静地等待复苏。他们的副会长也因为陈年旧事受到“白色污染”的攻击,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最最倒霉的就是,在这么个紧要关头,校中的重要战力,预言家诃冬·利维坦与格林·弗雷,默契地选择了缺席掉线。
正如梅拉达所说,现在的整个尤克特拉希尔,能够调度的人也不过是自己和他们的异族小王妃带来的兔子精。
虽然那只兔子总是反应慢慢,似乎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不可否认他们现在人员紧缺,而伤员却没有丝毫好转。
为了封锁消息,且在医务室倒塌,医生昏迷的情况下治愈伤员,他们每个人早已分身乏术。
唯一可以靠得住的就是他们多年的学姐洛可可。作为什么都知道一点的典范,她似乎很恰好地擅长药剂。她也是这次治愈伤员的主力,不过梅拉达究竟以什么条件请她帮忙,那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而即便有着学姐的鼎力相助,在场的伤员还是情况危机。梅拉达已经不知道晕厥过多少次,又艰难地自己掐自己活了过来。而到了最后一刻,她几乎是忧郁地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倒闭吧。
关停现在的尤克特拉希尔,似乎是现在能做到的最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