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祭奠如期而至。
熊熊燃烧的祭坛中,显然缺少了一个人。不等质询的目光扫过,那空缺边的黑衣人便主动道:“他死掉了噢。”
他表现得异常坦荡,仿佛在阐述着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祭坛并没有表现出异议,而是继续如常地涌出【第三夜】的字样。
祭坛派出的火尾蝎捧着小杯,这次停留在了另一个没有揭示面貌的黑袍人面前。
“今天是你呢。”他身侧的黑袍人调笑道。
而他的同伴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反馈,而是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走向了祭坛中央。那里的火烧得那样旺,几乎要吞没他。
而即便面对着这样灼人的热源,他也没有动手揭开黑袍的意思,而是低垂着脑袋,无声磨蹭着自己的衣角,等待着祭坛下一步的指示。
【请分享一个的故事】
“那几个字我怎么不认得……”爱德华轻声喃喃,回过头去,发现其他人也是面色凝重。
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那人的背影显然也是一怔,随后惊恐地战栗起来。许久他才恢复了平静,颤抖地发出声音:“我,我和大家说……关于探险的故事……”
“是这个意思吗?……”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遥远的国度中……有一个骑士。为了拯救亡国,报复仇敌,他向湖中的仙女讨要石中宝剑……”黑袍人的声音一开始是颤抖的,而到了之后反而越发清晰坚定起来,“得到宝剑之后,他得以斩杀仇敌……重振荣光……”
“可是他欺骗了神明,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于是神明降下惩罚,叫他永远陷入时间的循环,永远见不到世界的真相……”
他说完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又一下子萎缩起来,矮小下去,战战兢兢地在祭坛上颤抖。
那捧着浆液的蝎子这时候沉默地来到了他面前,高高举起尾巴。
黑袍人战战兢兢地把那杯子里的东西灌下。
难以忍耐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尖叫一声,随后砰地一下直直栽倒过去!
“要死掉了!”他的同伴这个时候反而忧心地赶了上去,握住了那人不住痉挛颤抖的手。
已经栽倒在地的黑袍人瞪大眼睛,几乎是凄惨地望向他,随后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下去。
“太痛苦了。”那人怜惜道,垂下眼皮,“你怎么能够欺骗已经逝去的灵魂呢?”
怀中的人并没有回话,仍旧在虚空中摩挲颤抖着,不知道是要捕捉虚无的什么。于是他的同伴怜惜而残酷地扣下了他的手,用极为动听的腔调道:“安息地死去吧。”
死者的兜帽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露出那张布满兽纹丑陋的脸。毒药浸透他的皮肉骨血,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没有闭上。
从他饮下浆液到毒发身亡,不过须臾。
周边人沉默地注视着祭坛中的黑袍人,明白不是谁都像是昨夜的亚历山大那样好运气。
而亚历山大已经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兔妖同样神色凝重,也没了侧身安慰的心思。
离黑袍人最近的奥罗拉与科里·修似乎早有预料,直击死亡,除了面色苍白些也没有异样。
身边的谢伊始终淡漠,只是略微垂下眼。祭奠中还是没有叫他变作蹲在肩膀上的鸟。不过这人话少的程度和不会说话的隼也差不了多少。
爱德华抱着自己的地图颤抖不止,但还是勉强坐直了些。他确实是胆怯的,直面死亡对于他来说实在困难,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格拉德沉默地攥紧了手,而身侧忽然贴上了热源,手指便被慢慢展开了。
格拉德心里一松,回过头来看另一侧的维斯。但那人只是很快地和他对视后,便把头偏到了另一边去。
但仍旧没有松开手。
好奇怪,对面的明明是冷血动物吧。
格拉德垂下头,看到对方虎口处磨蹭发红的皮肤,心里暗笑一声。
不是有人和他说不再说话的吗?
这才多久?
他嗤一声,但到底没从对方那里把手挣出来。
这夜过后,塔塔主动拦在了他们一干人面前。
“现在,可以谈谈了吧?”
她仍旧面色苍白,气息不稳,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格拉德这时候嗯了声:“你想谈什么?”
“我想要雇佣你们。”塔塔直起身,正色道,“和雇佣他们一样。”
“?”眼见着一行人没有出声的意思,被身侧格拉德戳了戳的爱德华只能站出来,“那个,雇佣他们,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找那些人保住我的性命……”塔塔变得异常焦躁,“但是很显然,他们并不准备遵守合约……”
“……”
“噢对了,隼还在你们这里。”兔妖收敛话语,换上了柔美的笑意,“不过我相信,隼对于他们应该也不剩下什么忠诚可说吧……”
谢伊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去,并不和她眼神交流。
塔塔继续道:“既然都是一起的人,我们也不需要说谜语……”
正说着话,忽然扬起了一阵凌厉的风。
塔塔面色一变,歪头道:“我们能进帐篷里说吗?我比较担忧自己的性命。”
“……啊这个……”
爱德华的侧腰又被戳了戳,他只能出声:“……可以呀。”
爱德华不知道偷偷暗示他的格拉德为什么死活不肯主动说话。
兔妖和他们一起进了帐篷,见着幕布拉下,才继续道:“好吧,现在我可以说实话了。”
“雇佣他们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小胡猫。”她耸了耸肩膀,“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能够治愈一切的兽骨。而要得到这东西,就要在‘十日谈’中活到最后。”
“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他才找了这么一伙子人来。”
“但很显然,他们几个人并不以我们的性命为准……他们也有其他的目的。”塔塔耸了耸肩,露出无所谓的姿态,而肩膀的颤抖还是将她的恐惧暴露无疑,“我可不敢再和他们纠缠……”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格拉德终于开口了。
塔塔嗤笑一声:“那不得问隼……小朋友,你知道得可比我详细。不是吗?”
眼见着话题矛盾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谢伊垂下眼皮,却并没有作答。
“说话呀。”塔塔偏过头,“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能回去吗?”
谢伊抿一下唇,仍旧沉默。
“啊哟啊哟,实在是不讲道理的小朋友。”塔塔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知道一点。他们准备搜刮各个种族的秘宝——就是和这兽骨差不多的东西。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怎么清楚。总之在这个优先级下,他们才会稍微管顾一下我的命。”
“那个精灵手上有他们种族的东西,隼的手上原来是有矮妖的戒指的……”塔塔偏过头,扯了扯唇角,“不过现在可没有了。”
谢伊没有反驳。
“按照我的感觉……如果没有猜错,它现在应该是在你的口袋里。”塔塔隔空点点格拉德的胸口,“喏,还有人族的……嗯,像是石头?”
“你看得见?”爱德华诧异地问。
“感觉,只是一种感觉。”塔塔摊了摊手,“自从我治好那该死的痨病后,我就能感觉到这些……”
格拉德不语。他确实没料到面前的兔妖有着感应秘宝的能力。不过联系到她曾经受到兽骨治愈的经历,那么感应到其他的秘宝也可以理解……
“不过这也不重要……”塔塔说,“你们只要在之后的祭奠里,稍微管一下我,不要让他们暴起杀掉我就行。毕竟我可打不过他们……”
她说完,便看向了一旁沉默的谢伊:“不过呢,你们至少有隼。虽然他很闷,也不说话。”
面对这样的评价,谢伊仍旧一言不发。
“还有一个……龙族?”塔塔回过脸,娇笑道,“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是能力挺强……至少打架很行吧?”
维斯退后两步,面色不善地警告她:“离我远点!”
“好吧好吧。”她耸了耸肩,“不过你想要向我咨询任何情感问题,我还是很乐意倾听的噢。”
维斯顿时涨红了脸,偏过头去,求助般望着格拉德。
但被他望着的对象仍旧面色冰冷。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地注视过对面的兔妖。开口的时候,话语也极尽冰冷:“所以说,你是一个人来求助的 ?”
“嗯?”兔妖随意地四处张望,随后摊了摊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其他人呢?”
“你说谁呀?”塔塔疑惑道,“……唔,好像除了那小胡猫,也没有人了吧?”
塔塔这才笃定:“嗯,就我一个。你们只用保护我就好。”
“……”
格拉德轻声问:“你不喜欢他吗?”
“呃啊!”塔塔捂住唇,一副要呕吐的神色,“拜托!谁会喜欢这样的人呀。而且很明显,这人就是个纠缠我的骚扰犯呀。不把他抓进去都是我好心啦!~”
想到亚历山大平庸的面孔与总是愚钝的笑意,这样的话确实很有可信度。
“可不是他让你能够活到现在的吗?”格拉德问。
塔塔咝一声:“拜托,我没有付出吗?他喜欢我漂亮,喜欢我温顺,我可不兢兢业业地在他面前表现吗?他为我做这些不也是甘愿的吗?”
她说着眨巴一下眼睛:“这叫利用合理资源……再说了,让你们少管一个人,不是叫你们轻松好多吗?”
格拉德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确实是联想太多。这明明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他也没有兴趣乐于助人多做好事。
他只不过是想到上辈子最后受到背叛的自己。
前世的自己,在维斯眼中,是不是同样的愚蠢可笑呢?
他并不清楚。但是比起想明白这个,其实现下的谈判更加要紧。于是他终于回过神来,问:“你准备给我们什么好处?”
“这个嘛……”她转动着自己的发尾,红色眼睛一转,“在兽骨出现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告诉你们。”
“可你不也需要它吗?”格拉德平静指出。
塔塔笑起来:“我说了,我只要一点就够了。”
“你要这个做什么?”格拉德问,“你也没有受伤吧?”
“你哪里清楚呢?”塔塔歪过头,“我这里可是伤得很严重噢。”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露出苦恼的神色。
“在失去我的蠢货哥哥后,我的记性就变得可差可差了。”
格拉德沉默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率先得知移动的兽骨处于何处,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方便不少,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隼呢?感情白痴呢?”兔妖歪过头,“你们意下如何?”
谢伊这时候终于嗯了声。
维斯冷哼一声,并没有反驳。
“啊哟,他们真是听你的话。”塔塔笑眯了眼睛,隔空点点维斯,“在感情上,看来你很难做噢。”
“你!”维斯气急。
“别说多余的话。”格拉德冷声打断,挡在二人中间。
塔塔摊了摊手:“好的好的。我不多话。”
她回过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