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的雨又下了起来。我坐在旅馆窗边,听着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手里捏着那张神秘的字条。纸上的墨迹在潮湿空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挥之不去。
老张用瑞士军刀撬开一瓶缅甸啤酒,泡沫溅在他粗糙的手背上。\"要我说,这字条八成是玛丹那丫头放的。她不是说她表哥在什么民族军吗?搞这种神神鬼鬼的把戏吓唬人,好抬高价码。\"
老邻居没接话。他正对着台灯研究一本在旧书摊淘来的《缅甸华人史》,镜片上反射着昏黄的光。自从佛寺那次遭遇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盯着空气发呆,像是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找到什么了?\"我问。
老邻居的手指停在一页泛黄的地图上:\"你们看,1659年永历皇帝逃亡缅甸的路线。\"他的指尖沿着一条虚线移动,\"从云南腾冲进入缅甸,经过八莫、瓦城,也就是现在的曼德勒,最后被缅王安置在实皆。当时跟随他的大臣和侍卫有近千人...\"
老张灌了口啤酒:\"然后呢?那个吴三桂怎么抓到他的?\"
\"1661年,吴三桂率清军压境,威胁缅王交出永历。\"老邻居的声音低沉下来,\"缅王本来想保永历,但清军势大,最后不得不妥协。永历被关在囚车里押回云南,次年在昆明被吴三桂用弓弦绞死,时年四十岁。\"
房间里一时沉默。窗外的雨声中,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长而哀伤,像是在为三百多年前那个悲惨的汉人皇帝鸣丧。
\"那跟着永历逃到缅甸的大臣们呢?\"我问。
老邻居翻过一页:\"大部分被杀或自尽。但有少数人带着家眷逃入深山,据说还带走了一些宫廷珍宝和文献。\"他指着书上一段小字,\"这里提到一个有趣的细节——当时有日本商人活跃在缅甸沿海,甚至有人试图接触南明流亡朝廷。\"
\"日本人?\"我坐直了身子,\"为什么史料里很少提到这个?\"
\"因为不是官方行为。\"老邻居推了眼镜,\"德川幕府当时实行锁国政策,但长崎的商人一直偷偷进行海外贸易。有证据表明,他们对中国政局非常关注,特别是明朝灭亡后,曾派人四处打探消息,甚至试图联系郑成功的抗清势力。\"
老张吹了声口哨:\"所以现在冒出来的日本收藏家,是祖传的爱好?\"
我心头一震。陈伯说过吴敏登背后有日本买家支持,而拍卖会上那个日本人对永历文物异常执着...这一切突然有了更深的联系。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叩响。我们立刻警觉起来——自从房间被翻过后,我们对任何动静都格外敏感。
老张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是玛丹。\"
玛丹今天没穿传统筒裙,而是一身利落的牛仔裤和t恤,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掸族老人,拄着雕花木杖,脖子上挂着一串奇怪的骨制项链。
\"这是我外公,\"玛丹小声介绍,\"村里的老祭司。他知道些关于'汉人谷'的事,想亲自跟你们说。\"
老人不会说汉语,玛丹充当翻译。我们围着旅馆的小茶几坐下,老人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发黄的棕榈叶,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号。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记事,\"玛丹翻译着外公的话,\"记录了我们寨子和汉人的渊源。\"
老人干枯的手指抚过棕榈叶上的刻痕,开始用沙哑的声音讲述。玛丹的翻译时而停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汉语词汇:
\"大明皇帝逃到缅甸时,我们祖先的寨子收留过几个汉人官员...他们带着伤,衣服破烂,但举止高贵。其中一个姓杨的大臣给了寨主一块玉佩,请求藏些东西...\"
我和老邻居同时屏住呼吸。老张忍不住插嘴:\"什么东西?\"
老人摇摇头,继续讲述:\"寨主答应了。那些汉人连夜把几个大箱子运到山谷深处的山洞里...后来清兵来了,要搜捕明朝余党。姓杨的大臣不愿连累寨子,主动走出去投降...清兵当众砍了他的头...\"
老邻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惨白。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老人脖子上的骨制项链——其中最大的一块骨片上刻着个模糊的汉字,像是\"杨\"。
\"您外公的项链...\"我试探着问,\"是祖传的吗?\"
玛丹摸了摸那块骨片:\"这是寨子里最神圣的传家宝。传说...是用那位杨大人的指骨做的。他临死前折断自己的手指,对天发誓说会守护藏宝之地。\"
房间里温度仿佛骤降。老邻居的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廉价地毯上砸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嘴唇颤抖着:\"红色...官服...胸前有玉佩...\"
玛丹和外公疑惑地看着他。我连忙岔开话题:\"关于那个藏宝的山洞,现在还能找到吗?\"
老人神色变得严肃,说了很长一段话。玛丹翻译时明显犹豫了:\"外公说...那地方现在叫'鬼哭谷'。雨季时能听见里面传出哭声,有人说看见穿古装的汉人幽灵在游荡...二十年前有村民进去找宝藏,再也没出来。五年前政府军和民族军在那里交火,埋了很多地雷...\"
老张嗤笑一声:\"又是鬼故事。要真有宝贝,早被人挖光了。\"
老人突然激动地说了一串话,玛丹翻译时声音发颤:\"外公说...宝藏有诅咒。只有真正的汉人后代,带着信物才能安全取出。其他人进去...会惊动守护的亡灵...\"
送走玛丹和外公后,我们三人陷入沉默。雨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给房间镀上一层血色。
\"你们怎么看?\"我终于打破沉默。
老张往床上一躺:\"扯淡。要我说,明天直接去找玛丹的表哥,让他带路。什么鬼啊诅咒的,吓唬小孩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