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传宗仰面躺在床上,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驱散缠绕在脑海里的纷繁思绪。
与李师长的对话却不受控地在耳畔回响,这才惊觉这两日,李叔怕是没少在圈子里为他和秀芝的婚事大肆宣扬,实际上催婚罢了。
想着婚约既已定下,他辗转反侧间暗自拿定主意:不如趁早择个良辰吉日,把终身大事办了。
窗外夜色渐浓,他望着斑驳的月光在墙上游走,心里愈发笃定。
前线战事吃紧,李叔随时可能被急召回战场,若能趁着李叔还在京城时完婚,既遂了长辈心愿,想必连暗中操心的林叔也能松口气。
可一想到今日休假,本该登门拜访的日子,自己却因两场聚会撞期,又被琐事缠身,硬生生错过了与秀芝见面的机会,愧疚感顿时涌上心头。
订婚当日未能到场,如今连休息日都失约,实在有失礼数。
季师兄和叶大哥那句“按心意行事,不用看谁的脸面,也不必拘于俗礼”。
犹在耳边,领导也说过无需多礼,但易传宗深知,越是身处风口浪尖,礼数越不能轻慢。明日一下班,定要先去李叔家赔罪,亲手补上这份亏欠。
回想起今日聚会时微妙的气氛,他心头猛地一沉。自己与李秀芝订婚的消息早已传至高层,从几位秘书说话与眼神态度、话里话外的试探就能看出,大家都知道李叔为了这桩婚事,怕是在暗处承受了不少压力。
再联想到他们谈及调令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恐怕李叔调离京城的日子,已然近在眼前——甚至,因为这桩婚事,李叔在上头领导那里,已然成了扎进掌心的刺。
易传宗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恰如这段婚事背后盘根错节的隐秘。
李叔为促成此事,竟在周领导与司令员面前隐瞒关键内情,大动人脉却刻意模糊真相。
这般运作看似圆满,实则将各方关系搅得愈发复杂,不仅让领导与夫人心中如鲠在喉,连往日积攒的好人缘都生出了裂痕。
他想起上次,在丰泽园包厢里领导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浮现在眼前。当时顺势应下婚约,本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
尽管领导曾说不必顾忌人情,但在这个名声重于泰山的年代,女子的清誉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此刻提出退婚,秀芝不仅会被流言蜚语淹没,恐怕再难在京城觅得良缘;李叔人战场上积攒的威望也将轰然倒塌,更会让李叔这位浴血沙场的英雄脸丢在地上捡不起来。
想到此处,易传宗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这桩婚约是被政治与利益裹挟着,说是领导的面子不用顾着,但是能吗?
况且他和李秀芝两次接触下来,秀芝姐虽然没有上过学,但为人勤恳实在,并非难以相处。只是这桩被政治与利益裹挟的婚事,究竟该如何收场,实在让他头疼不已。
易传宗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的种种场景在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
此时,卓师姐刚推开家门,丈夫便迫不及待凑上前,语气带着好奇:“今天见到那年轻人了?真像大伙传的那么厉害?”
卓师姐眼中闪过亮光,难掩赞叹:“何止是厉害!真人比传闻惊艳得多,模样生得俊逸非凡,说是'世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都嫌不够形容。怪不得就连素来挑剔的夫人,见了他都忍不住连连称赞。”
丈夫闻言挑眉,打趣道:“瞧你这语气,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夸人,看来他确实不一般。”
卓师姐索性坐直身子,语气愈发兴奋:“那是当然!他的笔杆子硬得很,写的又快又精准;创作的歌曲更是绝了,听着直戳心窝子,让人忍不住落泪;一手楷书笔力遒劲,字迹漂亮得没话说。”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眼里满是欣赏,“咱们家几个孩子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才情,我做梦都能笑醒!”
卓师姐眼睛发亮,猛地一拍手,笑得眉眼弯弯:“下次找机会,我一定给你俩引荐!你肯定也会喜欢他——能被大伙儿称作'铁笔杆子',又顶着'第一才子'名号的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想到那年轻人的才华,她忍不住又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藏不住的欣赏。
看着妻子眉飞色舞、赞不绝口的模样,丈夫心中暗惊。结婚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对一个人如此夸赞。能让素来沉稳的妻子这般称赞,想来这位年轻人确实有着过人之处,难怪连两位领导都另眼相看。
心中暗想:看来找机会得让夫人引荐一番,也让他见一见,看一看是不是如此优秀,人见人夸。
季师兄和宋师兄一同返程。季师兄按捺不住复杂情绪,匆匆前往领导处汇报。此时还不到十点,领导仍在办公。
他轻敲房门得到应允后走进房间,领导率先开口:“今天的聚会结束了?情况如何?”
季师兄神色略显凝重,恭敬答道:“确实如您所言,易传宗表现出众。”
随后,他将聚会前、中、后发生的事,包括叶同志和卓同志一起参加聚会的事情,众人交谈细节、偶遇李师长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领导汇报。
说到关键处,他语气加重:“最让人意外的是,16军的李副师长提到李平安绰号'李老黑',还调侃易传宗看上他家千金,特意请领导和司令员出面说亲。本以为易传宗会否认,没想到他不仅没反驳,反而顺着话头巧妙应对 。”
领导听完季师兄的汇报,眸光微闪,指尖无意识叩了叩桌面。
沉吟片刻后,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喟叹道:“这小子,看似顺着玩笑话应下来,实则既给足了李平安面子,又保全了在我们几人的体面。”
他摇了摇头,眼中难掩欣赏,“进退有度、反应机敏,这般玲珑心思,如何能不讨人喜欢?”
季师兄神色郑重,将手中笔记本轻轻推到领导案前:“易传宗同志今日新作两首曲子,一首《北京的金山上》,一首《英雄的黎明》。来的时候他特意带着萧,连丰泽园的箫都顾不上还,只说‘明日再还’。”
领导翻开笔记本,目光扫过《北京的金山上》的歌词,眼中掠过一丝惊艳:“文笔精炼,立意深远,确实是政治素养与才情兼备。”
季师兄忽然起身,拱手道:“领导,我给您吹奏一曲《英雄的黎明》。”
不等回应,他已将箫抵唇边,苍凉悠远的旋律倾泻而出。乐声中,领导身子微微一震,喉结滚动着咽下情绪,眼眶渐渐泛起红意。
一曲终了,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面,良久才轻叹一声:“这曲子里有山河、有风骨……他小小年纪,竟能参透如此境界。”
将李师长安全送到医院后,叶大哥与胡师兄便向众人告辞。
返程路上,胡师兄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老叶,你觉得我那小师弟如何?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出众?”
他目光远眺,回想起易传宗在酒桌上沉稳应对的模样,“论政治才能,我看他比同龄人都要通透几分。我像他这个年纪时,可没这般成熟稳重。”
叶大哥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见过崭露头角的易传宗——那时对方在领导面前主动展示才艺,一曲笛声惊艳众人,如今更是锋芒更甚。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低声应道。
两人抵达目的地后,叶大哥处理完手头事务,便带着整理好的材料,向领导汇报情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