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头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突然凑近问道:“老雷,这位领导住哪儿?”
“南锣鼓巷95号院东跨院。”
雷师傅话音未落,曾老头便一拍大腿,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哟!这院子我熟!原先的主家不听劝,非要找个半吊子风水先生摆弄果树,结果弄出个‘杀局’!”
雷师傅挑眉:“当真?是不是前院那两棵水晶柿子树,配着北美和竹美海棠,前院还有六棵石榴?”
“可不是!”曾老头激动地在屋里踱步,苍老的嗓音带着几分愤懑,“他非要按那风水先生说的种,我当初就说不妥!那些果树全是我跑遍京城苗圃挑的好苗子。”
可费了我不少劲满处寻找“突尼斯软籽石榴,大红甜石榴、马红甜石榴,还有青皮玛瑙石榴,又好看又能吃!”
还有“后院的香山水蜜桃、观音水蜜桃,国光、红星苹果,骆驼黄杏、沙金红杏……”
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就连梨都要了京白梨、黄土坎鸭梨,山楂也是山里红、金星山楂,枣树是郎家园枣和葫芦枣!最费劲儿的是那串牛奶葡萄,我托了多少关系才寻到!”
雷师傅附和道:“以前我讲过,我记得你当时建议葡萄架架起来,可惜那主家没全听进去。”
“可不是!”曾老头气呼呼地坐下,“就院里那口甜水井,位置还好,其他的改得七零八落。要说这院子,比主院还大,五间房配着东跨院,本是多好的布局!原先的主家非要把东花园弄成‘风水阵’,结果全被那二把刀给毁了!”
他摇摇头,眼中满是惋惜,“现在倒好,便宜了新主人,咱们得把这园子好好拾掇回来!”
雷师傅眼神一亮,赶忙接过话茬:“对对对,我趁着2、3月份的移栽好时机,把院子里那些与风水不合的果树都重新规整了一番,现在可都妥妥地符合风水布局了。不过明天我那廖师兄也会过去。”
曾老头听闻,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露出惊喜与诧异交织的神情:“啥?老廖也要出山?哎哟,这年头,他那行可不好混呐。”
雷师傅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紧接着,他看向曾老头,说道:“老曾啊,你对那院子的情况熟悉,明天过去可得多带些好东西。”
曾老头说道:“放心吧!沙果花、红冰子,再带上两棵燕山板栗树。玫瑰的话,拿几株‘黄金庆典’那样的粉色玫瑰,再挑几样红色和黄色的。还有从法国流行过来的香美蔷薇,就用它来装点那两个门口,做个漂亮的拱门。对了,还可以搭个秋千架,缠上蓝藤,配上冰山玫瑰,肯定好看。再带上些白金玉簪,金桂和丹桂各拿两棵,金桂、银桂、丹桂都齐活。菊花也不能少,绿牡丹、墨菊、十丈珠帘、凤凰振羽,都是好品种。”
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又到:“芍药就带‘金辉’‘杨妃出浴’‘红林坠’‘绮坠锦’。月季嘛,朱丽叶、蓝色风暴、龙沙宝石都是精品。还有郁金香,把这些花卉和果树一一搭配好,保准不会坏了风水。另外,像香水玫瑰之类的,既可以移栽也能做成盆栽。樱桃树也得带上些。”
雷师傅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尤其我那些收藏的牡丹珍品,明天也一并带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金贵的玩意儿都出手咯。”
雷师傅突然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拽住曾老头的胳膊:“老曾,这次带的东西可得掂量着来,千万不能狮子大开口。这位领导可不是一般人,听说跟顶层的大人物都能说得上话。”
他顿了顿,目光警惕地扫了眼院门外,“咱们现在都是挂靠在街道办名下讨生活——我挂着装修队的名,你挂着园艺种植的牌,这饭碗可得端稳了。”
曾老头咽了咽口水,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我明白,我明白!就是想把压箱底的好货拿出来结个善缘。”
他苦笑着摇头,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衣角,“说起来,我这行比老廖的风水营生还难捱。风水还能藏着掖着偷偷做,我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全摆在明面上,稍不留神就被扣个‘旧习气’的帽子……”
曾老头枯瘦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浑浊的眼睛盯着墙角那盆蒙灰的古桩盆景,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无奈:“老雷啊,我何尝不想留着这些宝贝?可如今这世道……”
他颤巍巍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窗棂,“前些日子有人来收花,张嘴就说我这是‘旧时代的玩意儿’,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他转过身,佝偻的脊背仿佛压着千斤重担:“把这些宝贝出手,一来能换些实在的营生钱,二来要是能攀上这位领导,往后也算有个靠山。你说说,要是哪天再来批人,指着这些花花草草说‘小资情调’,抡起锄头就给刨了,我这几十年的心血可就全打水漂了!”
寒风拍打着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曾老头走到墙边,轻轻抚摸着架子上一盆盆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声音哽咽:“这些花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与其在我这儿担惊受怕,不如找个好人家。现在都鼓励种粮食、种实用作物,谁还稀罕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草?就算有人喜欢,也不敢往家里搬,生怕被扣上帽子。”
他长叹一口气,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老雷,你说咱们这摆弄花草的手艺,是不是真要绝在这一代了?”
雷师傅猛地攥住曾老头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老曾,别犯糊涂!新社会刚站稳脚跟,外头战火未熄,里头百废待兴,哪能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摇曳的树影,“你且把心揣回肚子里,好日子在后头!等世道太平了,谁不想在院子里栽棵花或者果树?”
曾老头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话是这么说……”
他压低声音,往雷师傅身边凑了凑,“前些日子娄老板都悄悄来要了几颗花?我还听说他把子女都送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个三房太太和她的女儿。”
他突然苦笑一声,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你说,咱们伺候了半辈子的花花草草,怎么就成了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