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京缓缓睁开了眼,右眼陡然能感知到光亮,他不适地眨了眨眼,须臾,是真的确信他眼睛好了。
他“噌”的一下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下了床,大跨步走到颜青离身前,屈膝半跪,双手抱拳:“颜姑娘大恩大德,刘如京无以为报。颜姑娘来日若用得着我,在下定万死不辞。”
颜姑娘不仅是门主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唯有以命相保。
颜青离神色平淡,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你家门主让我救你的,感谢他就行。”
她愿意救他,不过是因为在幻境里李莲花看见刘如京的眼睛眸中闪过的愧疚。
李莲花起身将刘如京扶了起来,给颜青离的杯中添了水:“起来吧,同我讲讲其他人的情况。”
刘如京坐下来,脸色略有些难看,说起三年前的事,他们一部分人不满肖紫衿解散四顾门,奈何寡不敌众,最后离开了百川院。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为了生计,只能各奔东西。可到底在江湖沉沉浮浮几年,这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怎会如意。
所以他辞了护院,做了捞尸人,许是为了心中的一丝执念。其他兄弟亦是如此,过得都不甚如意。
至于五十八位兄弟,那些人忙着解散四顾门,兄弟们的后事都是草草了事,给的抚恤金更是少的可怜。兄弟们的家属多是些孤儿寡母,没有赚钱的路子,生活过得一般。
他们赚来的银子偶尔也会寄给一些实在生活困难的兄弟遗孀,只是终究是杯水车薪。
“门主,你打算重建四顾门吗?”刘如京心绪复杂,希望门主能如当年那般带他们惩恶扬善,又希望门主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心知肚明,若门主想回四顾门,何必拖到现在。但只要门主在,四顾门就在,能建第一个四顾门,就能建第二个四顾门。
李莲花眉心动了动,语气似无奈,似释怀:“四顾门,已不是四顾门。”
他拎起地上的包袱,那是他从须弥戒中取出的金子,放在刘如京面前:“我呢,还有事情尚未了结,其他人也就不一一见了。这些钱你拿好,帮我分给大家。”
对于李莲花的拒绝,刘如京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虽有些失望,但是门主还活着,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至于这些钱财,对上李莲花强硬的视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者,那些家属确实也需要这笔钱。
刘如京接过包袱,包袱沉重,声音略带着哽咽:“多谢门主,弟兄们若是知道门主还活着,也就放心了。”
从刘如京处离开后,两人驾着莲花楼朝着云州驶去。
他早先拜托万人册查过万圣道的位置,万圣道总坛地处云州,好在云州离云隐山不算太远,在云州抓了单孤刀,便能直接回云隐山向师娘请罪。
从东海到云州,路程约莫得耗费半个月的时间,索性两人就当是在游山玩水,莲花楼慢悠悠地行驶在山野小道。
李莲花在外驾车,颜青离则是躺在摇椅上看话本。良久,“啪”合上话本,她连着看了整整三日的话本。
修炼?太枯燥。
狐狸精?不想玩。
最终,幽幽的目光锁定在李莲花身上。
正在驾车的李莲花忽然后背一凉,他蓦地转头,撞进一双清纯灵动的眼眸里,好似细雨天海面泛起的薄雾,忧郁又温柔。
“花花,我好无聊。”颜青离细语呢喃,像是在低声抱怨,又像是在软声撒娇。
她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李莲花的唇瓣,两人呼吸交缠,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后知后觉的李莲花吓了一跳,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直跳,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险些没坐稳从车辕上摔下去。
他很快便侧过头,别开了视线,好半晌,才温吞地冒出了句:“颜姑娘,你是想吓死我独占莲花楼?”
颜青离微哽,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坐到另一边车辕上,双腿轻轻晃荡。
她歪着头看他:“花花,你驾车累不累?”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李莲花脑中警铃大响,他握拳轻咳一声:“不累。”
颜青离微蹙眉心,略抬高了些声音:“累的。”
李莲花无奈地用曲起的指节敲了敲眉心,对上颜青离愈来愈凉的视线,才慢吞吞地改口:“我累。”
颜青离这才满意,眉眼稍稍舒展,嘴角微微上扬,“那我就帮帮你吧。”
李莲花垂眸,闻言嘴角勾了勾。
颜青离左手虚空一抓,一片竹叶落在她的手心,右手在空中虚虚画了几笔,那片竹叶幻化成人形,就出现这样一幕,一个漂亮的小少年在莲花楼的旁边飞着。
“你来驾车,去往云州。”颜青离起身将位置空了出来,拍了拍李莲花的肩膀,示意他松开缰绳。
少年面无表情:“是,主人。”
他落在车辕上,接过李莲花手中的缰绳,眼睛直视前方,挥动着手中的马鞭,严格执行颜青离的命令。
李莲花慢悠悠地直起身,确认少年真的没问题后,才转身回莲花楼。
他坐在桌边,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懒洋洋地开口:“颜姑娘,把我喊进来做什么?”
颜青离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悄悄掀起眼皮,倒有点理亏的模样:“没事啊。”
她无聊,所以见不得李莲花不无聊。
李莲花眼皮跳了跳,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无聊,所以专门弄片叶子驾车,让他进来陪她大眼瞪小眼,默默将眼睛瞪大了些。
李莲花看了缩着脖子,明显心虚的颜姑娘一眼,温声道:“会下棋吗?”
颜青离也不太确定:“应该会吧。”
她以前下没下过,确实不记得了。但是围棋的规则她是天生就懂的,反正是用来打发时间,棋艺好坏不重要。
李莲花起身取来一副围棋,在桌上摆好,将黑子放在她面前,他执白子。
“黑子先行。”在围棋中,先手可以首先布局,选择有利的开局策略。
颜青离拈起一颗棋子,随意地落在棋盘上。李莲花见她的落子,起手天元,指腹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紧跟着落下一子,你来我往,对弈起来。
李莲花哑然失笑,端起茶杯不经意间将笑意尽数掩下,端坐在棋盘一侧,看着颜青离随心所欲落下的黑子,又看向他再三斟酌落下的白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颜青离再度落下一子,懂规则是一回事,会不会下又是另一回事,她双手捧着脸,眉眼瞬间耷拉下来。
李莲花的手指瘦削而修长,莹润如玉,双指间夹着一颗白子,轻轻松松地落下一子,看得她都忘了下棋。
忽然,那只手伸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他的尾音勾着笑意:“颜姑娘,是打算认输吗?”
“不可能!”颜青离倏地反应过来,注意力回到棋盘上,她是真的很认真下棋,只是暂时没有头绪而已。
李莲花眉梢微动,落下最后一枚白子,整盘棋黑子溃不成军,输得万分惨烈。
颜青离忽的一抬眸,看向眉眼含笑的李莲花,语气笃定:“你故意让着我?”
坏心眼的老狐狸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摇得欢快。分明就是在故意逗她玩,早不赢晚不赢,偏偏在她不服输的时候,落下一子赢了。
李莲花捻起棋子放回棋篓里,声音清润,听不出半点心虚:“凑巧而已,我棋艺差得很。”
颜青离嗤笑了下,不咸不淡地开腔,可那话语中明晃晃藏着刺儿,“棋艺差?难怪呢,李门主当年在袖月楼与花魁下棋,连输三十六局。最后用以胭脂为墨,在墙上写下什么,《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轻啧一声,面上似是恍然:“第一句是什么来着,美眷如花…不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