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常忆幼时弄泥之趣,犹历历在目。彼时取湿地黄泥,以双手揉练,欲制一陶炉。泥团在手中辗转,渐具雏形,然指爪间泥渍密布,十指皆染玄色,黑垢沉积,指甲几为泥色所掩,不见本相。归而濯手,置诸清水,浸泡良久,反复涤荡,方觉稍有洁净之意。
幼时制陶,颇觉简易。得细腻陶泥,滤去冗余水分,便可随心捏作万物,诸般形状皆能成形。或作圆润之罐,或塑精巧之皿,皆凭双手与泥性相契。
然彼时未识陶艺之奥,常致失误。尤记曝于日下之时,妄图速得干坯,以见成物之功。孰料骄阳过盛,坯体受之,水汽遽失,内外交迫,应力骤生。表里干湿不均,收缩失衡,致使坯体开裂,精巧之作毁于一旦,幼心大挫 。
今思之,陶瓷坯体于干燥之际,水分挥发,实有定数。坯体表面水汽升腾,流散易速,内部水汽游走其间,散失较缓,差异由生,应力乃起,裂坯之象,自是难免 。
而烧制之功,实乃陶瓷之要枢。高温之下,陶泥所含诸般矿物质,皆起神奇之变。黏土矿物首当其冲,其水分析出,原有结构崩解,继而分解为诸般细微粉末;而后历经煅烧,粉末复又结晶,新矿物相由此而生。这些矿物相互交融,紧密交织,如榫卯之契合,使陶瓷强度大增,质地愈发坚实,方可承载风霜,承受外力。
反观仅经日晒之坯体,未历高温焠炼,内部颗粒联结松散,恰似乌合之众。其质地孱弱,不堪一击,外力稍施,便分崩离析,不得为用。此中差别,恰如鸿沟,制陶之道,诚不虚也 。
忽思及今日之举,吾与元心果携红鲤出游。以桶盛水,内置塑胶袋,护鱼于内。行至佳处,提袋示之,令其观山川秀色,旋即归位。半时许,匆匆返舍,恐有闪失。
元心垂问红鲤:\"卿感何似?\"
但见红鲤晕眩欲呕之态,憨态可掬,令人莞尔。
红鲤蹙眉嗔道:\"莫再将吾置此塑胶囊中!\"闻此言,吾不禁拊掌大笑。
元心佯怒道:\"汝何故发笑?吾心甚戚,尔等能通款曲,独余不得与闻!\"
吾含笑揽元心入怀,抚其云鬓柔声道:\"卿勿恼,吾即汝之'鱼语翻译官'也。\"
遂将红鲤苦衷转述:\"彼言困于囊中,目眩如坐舟车。\"
元心讶然:\"异哉!游鱼亦会晕眩?\"
红鲤复叹:\"何时得与二位同游尘世?\"
吾答曰:\"待卿化形之日。\"
红鲤长吁:\"海底炼狱禁制森严,往昔可啖同类速修,今当何以自处?\"
吾授以秘法:\"可采日精月华,纳地脉之炁。\"
红鲤双目炯然:\"既得敕灵入鱼卵,岂无化人形之法?\"
吾摇头道:\"此非吾力所能及。然乌鱼志坚行笃,必先卿而成道。\"
红鲤闻言,啮唇坚志:\"吾必勉力为之!\"
翌日晨雨初霁,吾等再临塘畔。但见池水澄明若镜,恍若天地初开之象。七条锦鳞嬉游其间,悠然自得,尾鳍轻摆似舞霓裳。
此七子耗吾等心血甚巨,若能育成淡水灵鱼,世人食之可免痈疽之患。忆昔医家有云:\"食玉泉者寿,饮醴泉者康\",今虽未敢妄言仙道,然必使此鱼体蕴天地清气。
塘中遍植异种青草,非俗世所见之凡品。或叶似剑锋直指苍穹,或茎若虬龙盘结地脉,皆具吞吐地炁之能。待秋水盈塘之际,吾等将移七子入其中,令其若烹药膳般浸淫此间精华。朝饮晨露,暮纳霞光,假以时日,必成水中灵物。
观夫七日之间,七子于塘中潜滋暗长。青草精华渗入肌理,地炁滋养充盈脏腑。每至朔望,吾等必焚香祝祷,持《太上洞玄灵宝经》诵念。红鲤渐显灵性,时现人形虚影,倏忽即逝。
元心常执吾手叹曰:\"若得见其化形之日,当浮三大白!\"吾笑而不语,惟以目视塘中游鱼。但见红鲤时或跃出水面,似欲乘风而去;时或潜游水底,若有所思。此情此景,恍若庄子濠梁观鱼之乐,然其中况味,惟吾二人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