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日庙门闭,道众皆散,唯余老道守殿。余与元心困守木楼,相对无言。
元心忽提议:\"可往山下嬉游之?\"
山麓村落稀疏,唯市集处稍喧。过村入镇,街衢熙攘,王府前街尤甚,终日人潮如织。
日昃时分,炊鱼脍白菜。鱼置釜上,注清泉煨之,少顷汤色澄鲜,味极甘美。八宝饭取粟、黍、乌糯杂糅,甑中蒸之,香气盈室。
每至食时,檐下群兽毕集:松鼠攀梁,虎子踞柱,狐兔隐于蒿草,更有群雀栖于覆瓦,稻秸为巢,啁啾不绝。残羹置铁盎投槛外,众兽争啖,若赴盛宴。
檐下诸兽,各有灵性,与山居相映成趣:松鼠灵巧如猿,尾若拂尘。晨昏窜跃于梁柱之间,颊囊鼓胀如囊,常窃余食之残粒。其毛色褐黄相间,遇人则倏然遁入椽隙,唯余簌簌声响。
山猴群居嬉戏,性黠而慧。每见炊烟起,辄攀竹梯至檐角,目眈眈伺白菜。偶得残果,必剥其皮而食核,齿痕宛然如篆刻。
幼虎未壮,斑纹未显。憨态可掬,昼伏夜出。或卧灶台余温处假寐,或戏逐蝴蝶于稻草堆。其吼声初如幼猫,渐显雄浑之兆。
雪豹幼崽皮毛如霜,眼曜金芒。擅踞高处,俯瞰全局。常以利爪扒拉瓦片,似在研习捕猎之术。其行步轻盈,雪地无痕,唯余梅花状爪印。
赤狐尾若火炬,目含狡黠。暮色四合时现身,鼻翼翕张辨残香。尝衔走半块腊肉,回洞哺幼,途中犹不忘回头睥睨,似嗔人类吝啬。
麋鹿角若珊瑚,蹄印若莲。晨露未曦时,率群至溪边饮水,偶啄食檐下晾晒的干菇。其颈项修长,闻声则惊惶四散,旋即隐入林雾。
黄鼬形若瘦犬,毛色金棕。穴居墙根,夜出觅食。擅开陶罐,曾盗走腌梅数颗。其肛门腺分泌奇臭,遇险则喷之,熏得群雀乱飞。
玉兔毛若新雪,耳竖若旗。昼匿石穴,夜食月华。常偷嚼供桌上的胡麻饼,齿间沾满香灰,蹦跳时穗状尾毛扫落几片瓦当。
晨起常见羽族翔集,家燕衔泥补巢于茅檐,尾剪春风。麻雀啄食粟粒于筛糠,啁啾如碎玉。戴胜冠羽若扇,掘土寻蚯蚓。夜枭栖老槐观四野,目如寒星。或白鹭栖甍,或黄鹂啄檐。其瓦叠青鳞,草覆厚秸,皆为禽鸟栖止之所。山风穿牖,竹影摇窗,虽无丝竹之盛,自有天然野趣。
檐楹之下,有蜂房焉,复有燕巢。不知何时,二族择此隅而栖,僻在屋后,人迹罕至。
檐下西南隅,暗藏琥珀宫殿——蜂巢悬于空中,形若倒垂莲房,外覆蜡质穹顶,内藏六角巢室。蜂群出入如金梭穿云,晨昏时分最盛,翅翼振颤声若细雨敲竹。每逢晴日,工蜂衔花粉归巢,腹下金粉簌簌,如撒星屑于暗室。
吾家素不忍毁其巢,由是蜂群渐蕃,一窠之蜜,取之甘美异常。盖蜂之为物,实司百卉之媒,若妄取其巢,恐伤其类,致其不得生息矣。
后山竹林深处,飞来白鹭于檐下衔苇筑巢。以柔韧竹枝为骨,芦苇细丝为纬,交织成悬垂式穹庐。巢底铺干草为褥,羽翼未丰的雏鸟蜷伏其中,母鸟盘旋警戒,喙间衔着半截青虫,翅影掠过竹影婆娑处。
窗棂悬素纱,其丝取自芦荟近根处之韧茎。剥取透明长丝,纺作经纬,织就蝉翼般轻纱。此网疏而不漏,蚊蚋难越,尤妙在晨光斜照时,纱网隐现碧色脉络,恍若《诗经》\"绿竹猗猗\"之境。蜂蝶误触亦无妨,盖其孔隙仅容毫发,而人力穿行自如。
吾偃于榻上,心忧悒然。吾素性率真,情动于中而形于色,或因年少未谙世故耳。
元心侧坐吾旁,执吾之手。
元心问曰:“君不适乎?何容色郁郁若此?”
吾应之曰:“吾心实不悦。”
元心又问:“其由安在?”
吾喟然叹曰:“汝母恒召汝往相亲,吾母亦频遣吾应和亲之命。伊人竟弗顺郎意,无意与郎君缔结连理,更无意为郎君育嗣。”
元心对曰:“吾妹元月犹未适人,即令其已适人,亦岂容有姊行此等之事哉!”
吾急切而言曰:“吾等岂不可潜行密谋乎?”
元心正色曰:“吾自幼行事,素尚光明磊落,何故与汝相处,每有隐匿规避之态?”
吾视之,心甚不怿,乃转首侧身,不复顾其颜。复引衾被覆首,掩面而卧焉。